「对,一桩很不易听到的可喜之事。」
「那么,我是非听不可了。」
「当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刀剑师曾吕利新左卫门到大坂去拜访关白爱妾松丸夫人和加贺夫人。」石见故弄玄虚道,「正好两位夫人在柳眉倒竖地理论。」
「爱妾?」
「是!事情正是由此发生,年轻的加贺夫人说大人有两个睾丸,而松丸夫人生气地与她争吵,说加贺夫人说得不对,实际上只有一个。」
「啊?睾丸?」茶屋又慌忙看看大家。在场女人们都背过脸憋住笑,唯蕉庵微笑不已。
「对啊,一位说有两个,另一位说只有一个,互不服输,便让新左卫门来裁决。松丸夫人问,是一个吧?加贺夫人却问,是两个吧?新左也被问住了。」
「哦。」
「若肯定这一方,另一方就不满意。因此,你猜他是怎么回答的,茶屋先生?」
四郎次郎摇摇头,看了蕉庵一眼,向他求救。
「哈哈!春风荡漾啊,茶屋先生!」
「不……不敢!」
「新左回答,两人都对。」
「哦?」
「明白了吧?说一个,是从外面看,说两个,是指里面的内容。所以,双方都未错。他这么裁决后,很快便逃离了。这对天下来说不是一件可喜之事吗,茶屋先生?」
「请莫要说了,通口先生!」阿吟受不了,瞪着石见。木实很严肃地歪着头:「我丝毫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说着起身离开坐席。
「茶屋先生,你找我何事?」蕉庵道。
什么时候,天下太平之风已吹进人心?若非蕉庵提起,客人没离开之前,茶屋定没有勇气说出来意,只因这里的空气是如此融洽,他道:「鄙人有一些肺腑之言。」
「哦?那么,我们到那边去说吧。」
「实在惶恐。」
「各位,失礼了。木实,替各位准备午餐。待会儿我和茶屋先生也要喝茶。」蕉庵道。
两个人站起来,走过开满樱花的中庭,在三面围着走廊的八叠大的房间中央坐了下来,蕉庵问:「三河又来人说什么了?」
「我有些不安。」
「这么说,德川大人要有所动作了?」
「是啊!他恐是觉得,关白大人可能是借朝日姬婚事麻痹他,而后自会向他开战。」
「哦。」蕉庵陷入沉思,「我听说,德川大人公开表示同意这门婚事。」
「是,先是准备了狗皮、虎皮,随后又定购了三百匹布。」
「三百匹?」
「是,我想这次买齐了,就送过去。」
「布?」蕉庵眼睛闪闪发光,沉吟道。
「关白大人不想打这一仗,宗易和曾吕利也都这么认为。是滨松的大人多虑了吧?」
「德川大人断不会如此冒失!」
「他派人来,叫我认真察看关白大人的一举一动。」
「这……奇怪!」
「这次密使不仅把军事部署之事告诉了我,连向甲信农夫索要人质之事,都详细相告。战事在紧锣密鼓地准备。」
「茶屋先生,依不才看,这是德川大人的策略。」
「策略?」
「对。他的主要目标不是关白大人,而是故意做给小田原看的。不是为了成婚才订购布帛,而是要送给小田原礼物。」蕉庵说着,低声笑了。
「哦?先生这么说,这一回购进的东西,似真不是为了婚礼。」茶屋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先生这么判断的根据是什么?请说说,让鄙人也明白一二。」
「好!」蕉庵再度眯起他那目光敏锐的眼睛,「最近我一直在想,主动向对方开战之事,德川大人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哦?」
「到甲信去,还有小牧之战,都是别人先开战的,这说明德川大人和已故织田右府正好相反。他好像相信祖母和母亲教给他的佛道,认为世上若无事,就不要人为地横生事端。他对这些道理的体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趋於成熟。」
「哦。」
「因此,长久以来的乱世发展至今日,可以分为三个时期。其一是完全打破传统的织田右府时期。其次是在这个被破坏殆尽的世上,开拓出一条新道路,在大地撒上新种子的关白秀吉的时期。其三,便是等待所播之种发育,以收获其成果的某君时期。现在,还不甚清楚谁将主宰天下,不过,德川大人一定自视如此。茶屋先生,你看不出来?」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如此一来,德川大人的生存之道,当甚明确。在织田右府时期帮助右府,在关白时期支持关白,以等待瓜熟蒂落,天下俯拾即是。如他明白,就必不会与关白开战。」
「哦。」茶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点头,「真让茶屋茅塞顿开啊。」
「哈哈,这是我的看法。不过,德川大人既然相当谨慎,就不会轻易让人看出他的用意。所谓用意,是他不得不向关白靠拢的方略。在这期间,他自会尽力向天下诸将展示威仪。」
「哦。」
「若非如此,关白一去,大人便无法统领天下。」
「是。」
「这一点明确了,就可理解他为何须在与关白家结亲前,与小田原的北条父子结为同盟了。因为德川大人如和北条父子结盟,随后以妹婿的身份去大坂城,他在诸将心目中的地位也会骤然提高。我胡解一番,或许大谬。不过,你可去滨松询问一下。」
茶屋听蕉庵这么一说,唯有点头的份。他打心底认为这次来拜访蕉庵甚是值得。蕉庵总能让人从过去到现在的历史脉络中,见出丝丝未来之迹。过去,茶屋几乎全是照他的话来行事,从未有过任何差池。他叹道:「鄙人彻底明白了。」
「明白了,则不必太当真,你可把我的话直接告诉德川大人。」
「可……」
「有什么不放心的?」
「纳屋先生肯定关白大人不会挑起战事吗?」
「茶屋先生,你知不知,堺港人足迹遍至大明国,到天竺,乃至西洋啊!」
「我知。」
「故,可说堺港人乃是世界之人。」
「不错。」
「这些世界之人,一直关注大势潮流,他们认为当把日本的天下给了关白。你可再认真琢磨一下这话的意思。」
「是……」
「此言意味深远。常有堺港人到关白身边,有意让关白放眼世界。不无骄傲地说,我们都是教导关白的人,怎能不知道他的心?」
蕉庵说这些话时的平淡语气,令茶屋觉得浑身不甚自在。
「关白大人若欲向德川大人挑衅,教导他的人自不会允许。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而是应该早一些平定九州,唯在那里可以陆续开设通往世界的港口。否则,我们会在小岛之上自我封闭,沉没海中,成为鱼饵。为了将来,现在乃是一个关键时刻,因此关白大人即使说要去攻打德川氏,世界的商人——堺港人也不会让他去!你这么想就是。」蕉庵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抚着额头笑了,「嘿嘿!鄙人这是班门弄斧,茶屋先生就是对打打杀杀厌恶透了,才结束了为土地而争的武士生涯,成为商人。既成了商人,就不可不胸怀天下啊!」
茶屋四郎次郎盯着蕉庵的印堂,良久不能言语。蕉庵说,现在为了日本,正在引导秀吉,断不会让他肆无忌惮。这么说,丰臣秀吉当是堺港人的大掌柜。可是秀吉若知了这些,会怎样?茶屋一想及此,还没有开口回答,全身就颤抖起来,黯然神伤。
「姑娘们都在等着,到那边热闹去吧。」蕉庵淡淡地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