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秀麾下的淡路洲本城主菅平右卫门尉,开城投降筑前守……」
这些流言一方面牵制了中川清秀和高山右近,让筒井、细川的诸将不知所从;另一方面,又鼓舞了身在大坂的信长的三子信孝,促使其奋起。这些卓有成效的先行工作逐渐汇聚起一股难以撼动的人气,十一日巳时,秀吉到达尼崎的栖闲寺。在一昼夜的急行军中,人马又增加了不少。
到达尼崎之后,秀吉故意没有向近在咫尺的中川和高山二将派遣使节,却向大和的筒井顺庆和丹后的细川藤孝派遣了密使。遣使的内容是,无论如何也要为信长报仇,诛杀逆贼明智光秀云云。
部队到达尼崎的傍晚,从堺港和大坂就陆续运来大量的物资,附近的长洲到大物浦一带,挤满了马队和船队。人们一齐点起篝火,开始野营。
「这一下,就难分胜负了。」农民和市民们为这样的阵势震惊,开始悄悄地议论。
人夜,柴船和米船仍络绎不绝,一堆堆冲天的篝火令人叹为观止。
「莫要怕浪费柴火,狠劲烧。」这些当然是秀吉性格的体现,同时也是一种战略。甚至连驻军的栖贤、广德两座寺院的小和尚,都为秀吉作了一番吹嘘:「这么富裕的大将,他到底有多少钱啊?」
喧闹声中,通过广德寺的和尚的手,秀吉把心一横,剃了头。「这是向我的亡君铭志!」和尚连连叹气,觉得可惜,秀吉自己似乎也觉得有点怪异,不禁呵呵笑了。为了战略战术,连头发都用上了,他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秀吉剃完头,为了向将士们显示一下,故意穿过一堆堆篝火,去柄贤寺见养子秀胜。秀胜是信长四子,作为一员大将,也从姬路跟来了。
「秀胜,我有话要说,让人把堀久太郎也叫来。」秀吉郑重地嘱道。
秀胜看见养父的头成了一个光溜溜的和尚头,不禁一怔,连忙旷正襟危坐。「父亲,您这是……」
「作为家臣理当如此。从前没有剃掉,是因为决战的准备还没有做好。现在准备已经就绪了。待会儿我有话要说,先等一下久太郎。」对信长先前近臣堀秀政,秀吉已经完全不用敬称了。
秀胜出去迎接堀久太郎,秀吉把在外间待命的大村幽古叫了进来。「幽古,你在外间把今晚的事情都记录下来。」幽古原本是个儒僧,先前,是作为一个连歌师和秀吉交往的。现在,已经完全成了听候秀吉差遣的佑笔,做一些战记之类的记录,并且兼做讲说读手。「这次的战记,要以『光秀征伐记』之类为题目,以流传后世。你眼中的秀吉怎么样,你就怎么记。你要抆亮眼睛,读懂我的真心。」
日后的《天正记》的作者大村由己幽古,此时也不禁从心底里敬佩起眼前这位大将来。他眼中的秀吉真是一颗不出世的星,细心又大胆,虚假又真实,善於吹嘘却又满怀真情,这些矛盾浑然一体,却丝毫不觉讨厌。其人时而稚气迷钝,时而大吹大擂,可是转眼间,却愿为现实粉身碎骨。
在秀吉身上,狂妄不再是狂妄,自夸也不再是自夸。他的躯体之中,稚气与紧张,凶恶与慈悲,融为一体,自然流露,把人们诱入恍惚之中。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他是一个怪物,具有魔力。
他面临决定天下大势的恶战,却仍然富有闲情逸敢,让读手在身边演绎自己。能做出这种壮举的人,除去秀吉,天下恐再无第二人。在这个意义上,他把自己奉为真理,他自负,以太阳自居。
幽古退了出去,秀胜和堀久太郎进来时,几与幽古抆肩而过。
「久太郎,你也好好地听一下。」久太郎看着秀吉的脸,定了定神。「我现在要孤注一掷,把赌注下在这次决战中。」秀吉两眼放光,魄力四射,「成就这番事业的只能是羽柴秀吉,指挥全军的亦是羽柴秀吉。秀胜!」
「在。」
「你是我的儿子,又是主公的血脉。光秀这个逆贼,对於你,是你生父的仇人;对於养父我来说,是主公的仇人。」
「父亲说得不错。」
「你切定要勇往直前!你要无愧於右府之子、筑前守养子的身份。不要留恋今生荣华,要成为后世之花。」
「是!」
「你我一旦踌躇不决,那么,右府大人的英灵就会永世不得安宁。儿子来不及赶来,那是天意,没有办法。然,我,就应当如此,夜以继日杀奔疆场。第一个战死的是你,接下来就是我。我已然是一个年老的武士,可是,我也要挥动长枪,杀到光秀的面前。这些话,你要好好记下。」秀吉这么一说,别说秀胜,就连堀久太郎也都两眼放光。
「父亲的教导,秀胜谨记在心,定要报仇雪恨。」秀胜被养父如此一鼓舞,不禁热血沸腾,摩拳抆掌。
秀吉这番话的背后,还有一个意图——这次战役究竟谁应做总大将。他想通过这番话一锤定音。是信孝还是信雄,柴田还是羽柴?一旦几个人争论起来,不仅贻误战机,甚至会把那些见风使舵的大名赶到光秀的阵营里去。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大坂信孝的态度了。
如果信孝拘泥於无足轻重的名分,提出让秀吉到自己那里问安之类的要求,就会白白地浪费时间,甚至可能导致全局被动。
「你明白了吧?」秀吉像是对秀胜,又像是对堀久太郎强调,「即使是信孝大人,也要在我的安排下行动。因此,我们父子要时时处处以身作则,舍生取义。」说到这里,他才把视线转移到堀久太郎身上:「明日是此次决战的关键。」
「明日……」
「对。虽然筒井和细川还没有回复,可是申川清秀和高山右近那边定会有消息。这样一来,我方就会有我的弟弟羽柴长秀,以及黑田官兵卫、神子田正治、高山右近、中川清秀,另外还有池田信辉、加藤光泰、木村隼人、中村一氏等,加上你,我们所有的人会师之后,信孝大人也就不便怠慢了。」听着听着,堀久太郎秀政突然觉得,他不知何时起,似乎已成了秀吉的属下,而且觉得理所当然,这究竟是为何?难道自己着了魔?当看见脸颊通红、两眼放光的秀胜之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他的心底也被战斗的决心占据,真是不可思议。
「因此,在了解我们父子的决心之后,我想请久太郎通告大坂。估计我明天丝毫空闲都没有。」
「遵命。」秀政又觉得这像是魔术一样。但是,他深知被吩咐的事情之重要,立刻就去着手准备了,真是奇怪。
等秀胜和堀秀政离去之后,秀吉把黑田官兵卫叫来,告诉他,从今日起,他可以进荤食了,但别人不准。为了保养年老的身子,鸡肉、鱼肉堆得像山一样,秀吉大吃特吃。「休要笑话我。脑袋光光的,竟然吃鱼肉。这也是对已故的右府大人的供奉啊。如果体力衰落,那么连枪也挥不动了。」
听他这么一说,官兵卫道:「我也由於身体有老毛病,不吃素食了。可是……」他一副遗憾的表情,「为了不忘亡君,我将我的名字『好高』中的『好』字改成了『孝』字。」
从这时起,无论是秀吉还是官兵卫,都已全身心投入到作战的准备中去了,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时候,二人竟然忙里偷闲,找起乐子来,真是不可思议。当日夜,二人彻夜未眠,一边谈笑,一边继续研究战术。
天亮,是为六月十二日。
秀吉的预言全都令人难以置信地应验。此日果是决定天下大势的一日。
天刚一亮,最先赶到中军帐来的是筒井顺庆的密使,虽然密信上没有写明立刻派兵,但是已经明确表示,誓死不与光秀同流合污。
接着,池田信辉率领五千士兵从丹后赶来。正在和信辉会谈,细川藤孝父子的重臣松井康之,作为使者也来到了秀吉的大帐。
「哦,细川的使者到了……」秀吉在信辉面前高高地挺起胸脯。
「怎么样,这号角就应该使劲吹啊。哈哈,连丹后都听到了。快快有请。」秀吉把信辉留在栖贤寺里,立刻赶往使者所在地广德寺。秀吉穿过挤满士兵的院子。「让开,让开,快让路。丹后的细川父子前来递交降书了。我得赶快去见使者,快闪开。」
向士卒夸耀的每一个机会,他都不放过。他与夸耀已经浑然一体了。
「哇,说是细川父子前来递交降书了。」
「筒井也来投降了。这样我们就胜利了。胜利了!胜利了!胜利了!」
士兵们欢呼雀跃。秀吉哈哈大笑,走进广德寺住持的房间。「值此非常时期,客套话就全免了。拣重要的说。降书带来了吗?」
「是。细川父子刚一听到本能寺事变,就说决不与光秀同流合污,还削掉发髻以示吊唁。然后在下就去了京城光秀的阵营,向明智左马助表明断交之态。」
「削掉发髻……哎呀,怎么又……」秀吉抚摸着自己光滑的脑袋,「不愧是细川,和秀吉一样。那与一郎的妻子——光秀之女,走了吗?」
「是。」松井康之恭恭敬敬地把降书交给秀吉,「夫人对事变还一无所知,但如果连这样的事都冲延,岂不被筑前笑话。在下想立刻把她幽禁到三户野山中,让她自我反省,不知这样处置是否合适?」
「不错……一步一步,有条不紊。与一郎的夫人深得右府欢心,是一个色艺双全的女子,万一自杀可不好,所以,你们要关照一二。」
「是……回去一定禀告忠兴大人。」
「哦,你辛苦了。不过,还要辛苦你一趟,回去的时候,麻烦你顺便到大坂一趟,替我向信孝大人转达一下我们父子对他的问候。」秀吉总能见缝插针,这时当然也不例外,看似尊重信孝,实则在向信孝示威。
这时,蜂须贺彦右卫门前来报告,中川清秀和高山右近一起来拜见,已恭候多时了。
「我正在接待客人,让他们先等着。」秀吉立刻变了脸,严厉道,又和细川家的重臣松井康之谈笑了片刻。
其实,这种闲谈决不是浪费宝贵的时间。这是经过周密算计的,秀吉想通过它,让晚来的中川清秀和高山右近在此间充分感受他的威仪。先前在光秀麾下的中川清秀和高山右近,也必几次三番地受到了光秀的邀请。可是,他们渐渐觉得,秀吉的声望高了起来,阵容也强大了许多,便不再犹豫,最终前来归顺。对於这些,秀吉了如指掌。他们二人一起前来,也说明二人已经商量过了,觉得光秀实在没有胜算,只得临阵倒戈。大势已定!
虽说如此,如果认定他们和秀吉结盟便可取胜,那就错了,这只是棋局的小小一步。接下来,当然离不开家康在背后的大力支持。关於此事,秀吉昨日夜里已和黑田官兵卫深谈过。家康已出兵到清洲附近,一方面在背后辅佐岐阜的信雄,一方面又巧妙地向近江一带放言,牵制着光秀。甚至还有传言说,家康已经逼近了安土城。因此,光秀陷入了困境,他不可能调集近江的所有兵力来和秀吉决战。这样,秀吉的优势就很明显了,形势也逐渐清楚。
「我总觉得家康似乎有意让大人夺取天下。若非如此,恐他自己早就直捣安土城,与光秀决战了。」黑田官兵卫是这样的想法,秀吉的观点也比较接近。只是,究竟是谁让家康如此决策的呢?是家臣中杰出之人,还是他在堺港拥有远见卓识的知己?秀吉从西面,家康从东面,二人合力把光秀消灭后,势必发生冲突。战争是宿命,龙虎相遇,必有一战。难道真的有人这样劝说家康?
闲谈大概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把细川的使者打发走,秀吉带着半是严肃,半是戏谑的表情,来到了中川和高山面前。「啊呀呀,二位来了……」
秀吉拍了拍早已等不及的、有些疑神疑鬼的二人,「我到底没有丢掉面子啊。如果你们不来,我就只好依靠自己的力量了。世间之事可真是奇怪啊。哎,这不是你们二位的公子吗?」
原来,二人都把十岁左右的儿子带来了。
「二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二人都情愿以子为质,和筑前守同悼主公。」
「哦?你们说什么?」秀吉坐下,耸着肩膀,瞪大眼睛,「以他们为质……这一句我可没有听漏。二位难道还不明白我这个剃了光头的人的心思吗?这不是存心咒我吗?」
秀吉的声音太大了,吓得两个孩子直往父亲的身后躲。
中川清秀要比高山右近脾气急:「筑前守说的哪里话!我们带着人质、领着军队到这里来,难道筑前守还怀疑我们不成?」他靠近一步,直视秀吉。
「唉!」秀吉的声音更大了,「没想到你们竟然把我想象成扣押人质的人了。秀吉把最心爱的姬路城都舍弃了,不剿灭光秀誓不罢休!看见没有,我的头都剃了,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扣押人质的地方在哪里?你让我把人质放在哪里?」
「这么说,雉道筑前守对我们带来人质不满?」
「这还用我说吗?」秀吉气呼呼地反问,「我根本没有扣押人质的想法。我想,我们之间不应是这样的关系。我们都是为了给亡君报仇而决一死战,你们赶紧将孩子带回去。」
清秀不禁回头看了看右近,右近点了点头。「说的是,可能是我误会了。毕竟这不是一般的战役啊。」
「连后路都未留,我还要什么人质!当然,希望二位要作好准备,不是和我共庆胜利,就是一起战死沙场。」说完,秀吉突然改变了语气,「刚才细川氏已经送来了降书。就连和光秀那么亲密的藤孝,都把夫人软禁到山中去了,不仅和光秀恩断义绝,而且父子都断发以昭正义。现在不只细川一家,筒井顺庆那里也来了使者。即使是只从名分上讲,也不能追随光秀。中国的毛利一族,也是看到这一点,才和秀吉讲和。在这样的正义之战中,你们与我肝胆相照,我却要扣留你们的人质,岂不被后人笑话?这样一来,我岂能不生气?」
「是我们错怪筑前守了。那么,把人质送回去吧,右近。」
右近无言地点点头,想必也认识到秀吉在矫情,可是,不容他深入考虑,秀吉又继续道:「啊,只要明白这一点就足够了。秀吉早就等候二位大光临了。」
秀吉淡淡地说道,像方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猛然从怀里掏出一支令牌来。「怎么样,一切行动都由秀吉来调度。全军大约二万五千人,我欲先分为三路,左翼靠山,中路是官道,右翼靠河。今天立即发兵,一刻也不可耽误!冲延一刻,敌人的数量就会增加许多。最重要的中路,我看由二位率领比较合适。」秀吉的突然袭击,让人丝毫没有喘息之机。
「中路军的先锋,就由我高山长房来担任吧。」右近不得不应承道。
「哈哈哈……」高山右近痛快地答应做先锋,秀吉眯着眼笑了,「那好。如右近打先锋,那么,明智军的锐气一开始就受挫了。战场估计在天王山附近。光秀老贼大概还梦想着你们二位会加入他的阵营呢。」
「啊,请稍等。」中川清秀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这次的先锋,希望委我中川濑兵卫。如果在这里让右近打前锋,那我濑兵卫的颜面简直要丢尽了。」
「哦,清秀也想打头阵?」
「此战是为亡君雪耻的决战,如不打头阵,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右府大人。」
「不,你且等等,清秀。右近已请命在先,已经决定了。」
「不,还没有决定。」不知何时,中川清秀竟然忘记了事先和右近商量好的事,「右近有此希望,我也有此希望。可是,毕竟筑前守还没有决定到底委谁去啊。」
「你就莫要再争了,清秀。山崎的大道不可能有两支队伍并排做前锋。是右近先提出来的,你就由他去吧。」
「如果是战败逃跑,我倒可以让他先行。可是,这是进攻,我决不退让,濑兵卫就是这个脾气。筑前守大人,请裁决。」
清秀这么一说,秀吉不禁拍了一下大腿,一切尽在他的意料之中。「真是难得,不愧是仁义之将。秀吉都感动得流泪了……二位的气度真是让人仰慕啊。可是,如右近所讲,二人并列打前锋,队伍无法前进。这样吧,头阵由我重新安排,怎样?既然二位都这么有决心有气魄,秀吉一时难以决定,就按照你们居城的位置吧,右近的高规城比清秀的茨木城离战场近,所以,前锋还是由高山右近长房来担任……」
「什么?还是让右近打先锋……」
「等一下。要不这样,中川濑兵卫清秀可以取道官街的左侧,这样,虽然先锋还是右近,可是,根据敌人的出击方向,首先出击的说不定就是清秀呢。作战需要灵活多变,只有洞察对方的动向,才能出其不意,取得胜利。这个决定该无可争议了吧?」
秀吉如此一说,清秀无言以对。接着,秀吉又继续下令:「既然中路已经决定,左右两翼也得决定。左翼靠山一侧,为羽柴秀长、黑田官兵卫、神子田正治。右翼靠河一侧,为池田信辉、加藤光泰、木村隼人、中村一氏。中路由堀秀政在二位后面接应。本将和信孝的麾下作为预备队,待机而行……既然决定了,就当不可稍懈。二位立刻出击,以雷霆之势,先抑制住敌人的攻势。」不愧是连续五年在中国征战的秀吉,每一句话都刚劲有力。
高山、中川立刻奉命行动起来,两队人马先行出发。
「大河之水已经汹涌而起。我们也不能停留在尼崎了。」秀吉立刻把众将召集到广德寺的正殿,进行了最后一次军事部署。
虽然前天夜里由堀秀政再次派出使者,催促倩孝前来参战,可他还没有从大坂赶来,可是,秀吉依然认为不会有什么异常,世人没有不赞同他的讨逆决战的。因此,仅仅为了脸面,信孝也不能不行动,这些都在计算之中,所以,在会议上并未特意提起这件事。
虽说是会议,仍然是秀吉一个人唱主角。无论是池田信辉、信辉的儿子元助,还是堀秀政,都只有听着。秀吉再次把他的安排给大家通报了一遍。
右翼军(靠近淀川河岸)池田信辉、加藤光泰、木村隼人、中村一氏。
中路军(中央大道)高山右近、中川清秀、堀秀政。
左翼军(靠近山的一侧)羽柴秀长、黑田官兵卫、神子田正治。
后备部队秀吉及神户信孝、丹羽长秀。
众将明白了布局之后,全军立刻出击。此为辰时左右。到处号角长鸣,人喊马嘶。虽然天空并非万里无云,可已酷热难当了,海风挟着浓重的湿气吹过来,旌旗招展,盔甲哗哗作响。
「运送物资的船队已经填满了淀川。我们也应该在今日之内到达富田。将士们,加油啊!」秀吉回头看了一眼蜂须贺彦右卫门和秀胜,大声喊道。接着,他飞身上马,一时不知又想到什么「有一事忘了告诉大家。明智方的四王天政孝刚刚来到这里观光,看到我军的威武阵容,吓得慌忙逃了回去。」这样的情报究竟是真是假,没人知道。说完,秀吉悠然地催马向中川清秀的居城茨木奔去。
这次的先头部队是堀秀政一行,然后左翼部队跟着出发,官道上全是人马。大道两边送行的居民,大概绝不会对秀吉抱有反感。
离开送行的人群,来到梅雨期间贮满了雨水的水田之侧,秀吉把手搭在额前,张望着跟来的右翼部队。这时候,故作的轻松已经不见了,冷峻的皱纹爬到了秀吉的面颊。
风吹得旗帜裹到了旗手身上,太阳偶尔露出脸来。这位总大将的眼里放着夺目的光,似乎要把人看穿。「秀吉,决定你命运的日子终於来了。干得不错,好样的!」虽也夸奖别人,自夸却是秀吉的习惯。
队伍浩浩荡荡,像一条长龙,前不见首,后不见尾。这不正是绘於大地上的秀吉的长虹吗?如果按照计剡,信孝和丹羽的七千人马赶来汇合,大军的总人数便可超过三万。而且,控制着河道的堺港,以及大坂的淀屋,也都作了周密的部署。
秀吉甚至异想天开,如光秀的头上没有被冠以逆贼名义,说不定也会失去战斗的意志,前来投降呢。
到达茨木的时候,中川清秀似还要跟高山右近争夺前锋,已向前进发了。从不断汇集的情报来看,明智一方的准备似乎并不充分。
秀吉指挥着自己在大地上的长虹不断前进。当天晚上,队伍在高规和茨木之间的富田宿营。两军决战的时刻已经越来越近。如果一鼓作气,继续前进,人马就会过於疲劳。但这些却不是秀吉在这里停留的根本原因。
「你们知道今晚我为何要在此整顿人马?」安营紮寨后,秀吉坐在侍卫燃起的火堆旁,对大家道。
篝火的周围有蜂须贺彦右卫门,还有福岛市松、山内猪右卫门等,大家都眨着眼睛,看着秀吉。
「不明白吧。」还没等大家考虑,秀吉就封住了大家的嘴巴,「这是我体贴有情有义的信孝。」
「哦,筑前守是在此等候信孝大人了?」山内猪右卫门问道。
「对。还是一丰有眼力。」秀吉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大家想想,父亲被逼自尽,信孝心中会怎样?一定深感耻辱。他现在恨不能一刀就结果光秀的性命,为父亲报仇雪恨……」
这时,一旁的大村幽古慌忙取出了纸笔。如此有情有义之言,此时不仔细地记下来让它流芳后世,更待何时!幽古已把这看成了自己的使命。
秀吉瞥了幽古一眼,继续道:「如不体谅信孝的心情,我独自一人贸然进军,剿灭了逆贼光秀,后人就会嘲笑说秀吉只是一介武夫,不懂得人情世故,我才强压心中焦急,在此耐心等候。我相信,明天信孝定会赶来。到时候,秀吉必定会拉着信孝的手痛哭流涕,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时,大家休要笑话我。秀吉就是这样的人,打起仗来坚强无比,可是,情意上却生来脆弱。」
大敌当前的秀吉,又在偷空找乐子。这些话是真是假,他是与生俱来的谎言家还是诚实人,甚至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已经半夜了,天上乌云笼罩。野营的人们燃起一堆堆篝火,於是,地上又有了一条巨大的虹在蜿蜒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