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1 / 2)

德川家康 山冈庄八 3575 字 1个月前

第144章 右府罹难

由於森兰丸的出现,织田信长眼前的敌人消失了许久。

虽说如此,奇迹不会再发生了。敌人十层甚至二十层的包围圈,越收越紧,刀枪相击之声已从内殿的屋檐下涌进来。

浓夫人手里端着刀,守护着正考虑如何进退的信长。信长皱着眉毛,看了看森兰丸消失的方向,又瞅了瞅散落在身边的敌我双方的屍体,调整了一下呼吸。

以前,站在公卿、茶人和洋教传教士面前时,信长总有一种鹤立鸡群,与他们格格不入之感。可是现在,手握满是鲜血的镰枪屹立此处的织田信长,已经完全融入了武人争斗之中,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乱世豪杰终於站在了该站的地方。

信长果然还是一名武将……不,夫人摇了摇头叹息:信长生来就是一个纵横乱世之才,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服输。正因如此,他才在一生之中不断做出让世人瞠目结舌的壮举。

但是,夫人又想,乱世英雄未必就是太平年代的英雄。正如夫人自己,她可以做一个年轻而残暴的织田信长的妻子,却做不成右大臣的妻子。此时,夫人真想知道经历了大浮大沉的信长,心底到底有着怎样的感慨。

口头禅是「人生五十年」的织田信长,才四十九岁,就面临横屍荒野的命运,即使说有多么豪壮,也是可悲的,如果被碎屍万段,就更可悲了。

「大人!」夫人喊道,她用亲切的声音,像以前那样呼唤着信长,「大人!阿浓不枉此生。」

「什么?」信长回过头来,「你想和我一起赴死?」

「您太大意了,没想到明智光秀竟如此……」这种意味深长的话,分明是对信长一生的嘲笑,「信长竟是这样一个人,到现在才看清光秀的真面目。」

「杀了自己的手足兄弟,杀了自己的女婿,对家臣无尽的猜疑,终於把你送上了穷途末路。」夫人彷佛放声大笑。

如果这么说,或许信长会立刻用枪把夫人刺倒在地。可是,夫人也是名震美浓的蝮蛇的女儿,她愿意被刺,然后笑着死去。「大人,为何不答?是大人疏忽了?」

「哼!」信长吐出一字,又屏息凝神,听着越来越近的刀枪声,「生死无别。莫要说那些无用的话,好好给我站在一边!」

这时,又一阵脚步声,从女人们刚刚离去的院子前呼啸而来。

面对入侵者,虎松、森兰丸和与五郎三人被倒逼回来。刚才还和他们在一起的落合小八郎已经不见,恐已在某处战死。三个人也都成了血人,森兰丸的枪上、虎松的大刀上,不断滴着黑糊糊的血。

「大人!」森兰丸又一次喊了起来,「快,撤到里面去。」还没有战死的侍卫们,似乎只想为信长赢得自裁的时间而战了。三人看见信长还攥着枪站在那里,便又发疯一样向敌人杀去。

浓夫人用冷峻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看着侍卫们的苦战,看着信长的反应。受伤最严重的薄田与五郎由於反攻稍冲一步,立刻被敌人逼到了台阶旁边。逼过来的两名使枪的敌人,被石头绊了一下,眼看就要踉踉跄跄倒在地上,一瞬间,信长「嗷」的一声怪叫,跳了出去。不愧是从儿时就经过干锤百链的乱世之子,啪啪两下,如同闪电一般,追过来的二人手里的枪扔到了天上,摇晃了两下,仰面朝天栽倒在地。

「与五郎!」

已跌倒在地的薄田与五郎应了一声,立刻站了起来。看见信长威武之姿,森兰丸和虎松像箭一样射出去,再次冲向逼到院子外面的敌人。

这时,与五郎快要倒下了。夫人本能地跑到台阶上的信长身边,她似乎看到了与五郎身上冰冷的死亡阴影。

信长伸出一只脚,又一次发出凶猛的嚎叫。那不是摆弄茶壶或看蹴鞠入迷时的右大臣的声音,那是一见鲜血就立时兴奋的猛兽的嚎叫。不知何时,山田弥太郎和大塚弥三郎两人跑了过来,披散着头发,腮上流着鲜血,他们转眼间又杀向了敌人。

敌人忽然撤到了院外。

信长依然站在那里,瞪着眼前之敌。

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把信长和身扎玉带、顶戴头巾、腰挎大薙刀的夫人的身影朦朦胧胧地映在地上。夫人心中一热,曾经淡化的情意又燃烧了起来:我们是夫妻……战斗中的信长就像一头已经超越生死、一心只想进攻的猛兽,这样的大丈夫,自己是决不会交给任何人的……

「大人,快作准备吧!」夫人才意识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里满怀深情。信长似乎没有听见妻子的喊声,依然在院子的出口冷峻地瞪着敌人。浓夫人刚想喊第二声,可她又犹豫了,摇了摇头。

这头久经沙场的猛兽,即使没有人提醒,也决不会犯一点错误,该前进之时他会前进,该后退之时他知后退。若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他定会站在这里,断然切腹自尽。

那些被信长训练出来的生性凶猛的年轻狮子们,也无比强韧,尽管身受重伤,甚至已趴在草地上站不起来了,可硬是把数十倍的强敌从院子里赶了出去。

「主公!」在暂时没有了战争的院子里,一条人影磕磕绊绊地跑了同来,「森兰丸说……赶快,没时间了……」原来是受伤最重的高桥虎松,「主公!」虎松又踉跄着向前挪了一步。手上早已卷曲的大刀在夫人的眼里,显得那么悲壮。

这时,紧跟着虎松的身影,「噌」的一声,一条人影又从中门窜进来。

「高桥虎松,我看你往哪里逃!」

「什么人?」

「明智家赫赫有名的山本三右卫门,恕我无礼了,右府大人。」一身黑盔甲的来人话音刚落,便「啪」的一声举枪扎来。虎松举起早已卷曲的大刀,挡住枪尖,二人厮杀起来。一眨眼,皆已摔倒在地。

信长刚要像飞鸟一样冲过去,又停住了。只见倒在地上的二人中,一个立刻站了起来,另一个再也站不起来了。站起来的人影是山本三右卫门,伏在地上的自是高桥虎松。

信长计算着自己和虎松的距离,已经来不及救了,就停在那里没有动。何时前进何时后退,这头猛兽已经把握了其中的尺度,甚至精准到令人惊骇的程度。

夫人已经清楚地预感到,战斗至死的信长,一生即将宣告结束。他既不是右大臣,也不是天下人。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为了开辟出他的一条路,他在开山,在伐树,在烧荒,他是一个破坏者。在这被破坏者耗尽心血、破坏殆尽的土地上,有所收获的人必定在别处!而她,就是这个破坏者的妻子。「大人!」夫人脸色绯红,倔强地望着信长,「我也要血洒沙场。」

「休要任性,你这个傻瓜!」

夫人站了起来,慢慢地提起大薙刀。

这时,新来的敌人又杀进了中门。「右大将在哪里?」

汹涌而来的敌人中,一人大声喊道,「明智家臣三宅孙十郎前来索要玉玺,右大将在哪里?」

「看刀!」一个负伤倒地的侍卫突然掷出一把刀,接着冲了上去。只见二人像疯狗一样厮打在一起,发出惨烈的嚎叫。紧接着,又有四条人影跨过在地上厮打的二人,直向台阶这边冲过来。他们似已知道在台阶上持枪而立的,正是信长本人。

最前面,一个盔甲上系着粉红色丝绦的人朝夫人这边跑来。台阶下面传来一阵惨叫。但紧接着,就被随后而来的黑甲武士洪亮的喊声淹没了。那名武士的声音像怒吼的狮子:「右大将信长公听着,我乃明智军中鼎鼎有名的安田作兵卫。」

现在才是赴死之时!这种感慨像疾风一样掠过夫人的心头,她举起薙刀,发疯似的跳了出去。扎粉红色丝绦之人慌忙后退一步。夫人脚尖刚一落地,就突然向右砍了一刀,对方的枪和脑袋都飞了起来,漫天血雨,那人仰天倒下。夫人又再次攻向作兵卫。

「女人?真是不要命了!」作兵卫拿着枪,后退了两步,气得咬牙切齿,「无用的女人,还不退下!」

夫人嘲笑着,又向前逼了一步。在这段时间里,信长完全可以退到里面。

作兵卫发现女人既没有要后退之意,也不会害怕自己,把肩膀上的护甲往后拨了拨,抡起长枪。夫人又逼近一步。作兵卫抖枪就刺,正好夫人也抡圆了薙刀,「哐」的一声,兵器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