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藤吉郎早已坐正了,脸上毫无怯色,「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到厅上来。」
「是,马上就到。你们立刻收拾餐具。」藤吉郎异常冷静,跟在信长身后,出去了。
到了厅上,信长突然笑了出来。藤吉郎大吃一惊。信长生气的时候并不可怕,但只要听到他大笑,藤吉郎就感到心惊肉跳。
「你知道我为何叫你?」
「是因为我贪吃吗?我不知。」
「我是想褒奖你。你忠心耿耿,每次都为我尝食,防止别人投毒。」信长强忍怒火,讽刺道,「今天尤其让你费心了吧。除了鸡肉酱汤,还有鲶鱼、小鱼和生鲍鱼。」
藤吉郎郑重而谨慎地施了一礼,「受到大人如此褒奖,在下有些飘飘然。猴子是个习惯了粗茶淡饭的下等人,一看到今天这么丰盛的饭菜,就头晕目眩。但我还要控制自己的食慾为大人品尝,这片苦心……」
「你倒很会说话。今后只许你试吃一碗。」
「遵命!」
「还有,酱汤太辣了。」
「大人的话真让我意外。除了大人,城内值勤的下人们也要享用这酱汤。总之,凡是劳力者都需要吃偏辣的食物。如果吃甜,身体就会衰坏。」
「小聪明!盐乃体之必需。如发生战争,食盐不足,还能继续战斗吗?我们现在的食盐储量在不断减少。」
藤吉郎瞟了一眼信长,心中暗暗佩服他是个面面俱到、心细如发之人。
「你看过天象吗?」
「大人又开玩笑了。」
「今川义元好像要从骏府出发了。你说说,他第几日能够到达冈崎。」
「不好说。说也无用。」
「哼!」信长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门,「没用?」
「我认为,今川大人肯定会率领应仁之乱以后规模最大的军队前来。他们究竟何时抵达滨松,会在吉田、冈崎待几天,与我们都没有关系。难道大人要率领尾张薄弱之兵去远征那如云霞般气势宏大的敌人?」
听到这里,信长突然高声喝道:「混账!我是在问你问题。」
「我可能跑题了。但如果换成我藤吉郎,则只会考虑今川军何时到达尾张。除此之外,想也无用。」
「又胡说八道。爱耍小聪明。」信长压低声音,「你曾经说过,前田又左会回来向我道歉。」
「是。他杀了主公宠爱的爱智十阿弥,逃之夭夭,确实可恶,还望大人原谅。」
「不可能!你听好了,我再说一遍:如果他来,我就杀了他。你就这样告诉他。」
藤吉郎没有回答,单是紧紧盯住信长的脸。
信长是真的生气了,或是让又左卫门利家在今川与织田交战之时设法回来?藤吉郎不敢轻易判断,因为在信长这样说话时,绝不能早早作出判断。
「如把大人的原话转告又左君,忠诚的又左恐只有切腹自杀一途了。」藤吉郎试探道。
信长已经漫不经心地岔开了话题:「汤凉了。你既已尝试过了,为何还不将饭食端上来,真是不长眼!」
当藤吉郎站起身来,信长面带讽刺地叫住了他:「好了。你就不用起来,让下人们去做吧。另,将你的饭食也端过来,我们一起吃饭。」信长拍手叫过贴身侍卫,脸上堆笑,让下人将藤吉郎的饭食也端到这里来。
藤吉郎顿时十分狼狈。按例是没有藤吉郎那一份饭食的。因为要事先试食,藤吉郎经常趁机多吃。现在信长命将藤吉郎的饭食端上来,厨下的人定会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东西来。
信长当然是心里有数。如果端上的是同样的饭食,看这猴子如何巧舌如簧?
「我们来打赌。」
「赌什么?」
「饭食之事。」信长开心地笑了,「你应该将心得和注意事项都教给你的下属了吧。」
「当然。」
「但你的脸却很苍白啊。鲶鱼有没有毒?」
「大人!」藤吉郎严肃地抹了抹脸,道,「有毒的恐只是大人的嘴。」
「那我们就来打赌,猴子。」
「好。如果我藤吉恪尽职守,那就请大人在和今川交战时拨一队兵马归我指挥。」藤吉郎虽很是忐忑不安,却始终没忘记把握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机会。信长的性格也正是如此。
「如你有疏忽之处呢?」
「那就任凭大人处置。」信长呵呵笑了,饶有兴趣地看着极力想掩饰狼狈神色的藤吉郎。
这只猴子身上有一种天衣无缝的机变能力,是林佐渡、柴田和佐久间所没有的。他能够一边说活,一边揣测对方。既能参透人的心思,又没有过分轻佻之感。
根据他过去的上司藤井又右卫门的说法,藤吉郎擅讨女人欢心。「我本以为就他那相貌,哪会有女人缘。不曾想下级武士的妻子、女儿们经常悄悄给他送东西。真让人纳闷。所以请大人务必对他多加小心。」信长犹豫着是否应该给他安排另外的差事。想要在这个乱世中生存下去,需要几个条件。首先是能力和手腕。藤吉郎在这一点上已经算合格了。然后,是努力以外的东西,也就是俗称的运,这厮是否生来就具有武运呢?信长此刻想测试一下藤吉郎的武运。
信长的膳食端上来后,藤吉郎像个监工似的仔细检查了一遍。而对后端上来的自己的饭食,藤吉郎则故意不瞧一眼。
然后,他显得异常冷静,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那份饭食。信长也目光尖锐地看着。盘中只有萝卜丝、调味料和大酱汤。
藤吉郎终於放下心来,面朝信长跪伏下去:「对不起。藤吉郎输了。请大人任意处置。」
信长脸上浮出一丝苦笑。藤吉郎赢了,反而跪下道歉。信长虽然在心底骂他是个浑蛋,但又禁不住想听听他如何为自己开脱。
「你认为这样就算完了吗?」
「对不起。我一定好好告诉他们,保证下次不再犯错。」
「我倒想听听,你究竟要给他们说些什么?」
「是。我平素总要求他们节俭第一,才导致今天这种纰漏。其实应让大人吃我们下人平素所吃的东西。我曾经反覆对他们讲,要做和我们一样的膳食给大人吃,以磨链他的意志。」
信长不禁咂了咂嘴,「猴子!」但他咬咬牙,没有继续说下去。这只猴子,武运很好,他的圆滑和机灵,甚至有点过头。「好吧,吃饭。」
信长拿起高丽酒壶,给自己斟满酒,独自饮了起来。
主仆二人默默地吃毕。
「猴子。」
「在。我已经吃饱了。」
「我没问这个。我想睡上一觉,直到今川军抵达清洲城下。」
「如要守城,必得如此睡上一觉啊。」
「你刚才也说了,无论治部大辅到滨松、吉田还是冈崎,我总不可能主动出击到敌人地盘上去。我要睡觉。但当他们抵达尾张后,我还是应该睁眼看看吧。」
「是。」
「所以,当敌人进入水野下野守的领地后,你就负责向我汇报详细军情。」
「藤吉郎被允许参加这次战事了?」
「浑蛋,既然是守城,女人孩子也要参加。」
「多谢大人!」
「我今天要休息。如果到了应该睁眼之时,立刻叫醒我。记住了?」
藤吉郎一边津津有味地喝着酱汤,一边点头应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