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 2)

德川家康 山冈庄八 3768 字 1个月前

信近以为自己能说服兄长,他挽了挽袴裾,也坐到树下。「要是因为有我们相助,这只老虎得以轻易取胜,你以为他会怎样?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我们刈谷和尾张接壤,织田氏岂会放过我们?他们要是找借口向我们出兵,又当以何应对?」

「不错……」

「因此,我们只能静观其变……这是父亲大人和众家臣商议之后的决定。老虎若伤势严重,我们也保存了实力,老虎便不会轻易攻击我们。兄长您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任何时代,小国弱藩的悲哀都是一致。或主张投靠这一方,或主张投靠那一方,或主张保持中立,三方整日争论不休。水野氏自然亦不例外。

见信元沉默不语,年轻的信近以为兄长已经屈服。可是他怎知,言辞根本无法改变他人,有时口舌之胜反而会令对方耐性尽失。然而信近不懂此理,他在不知不觉间做了一件傻事。信元哪里会屈服於这个口齿伶俐的弟弟,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此事并无是与非,乃是世人的宿命。

我须杀了他!信元心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信元马上找到了理由:信近已陷入对母亲和妹妹的情感中,不能自拔,丧失了正确的判断能力。如此下去,只会种下祸根,最终导致水野氏走向灭亡。他却并不知,他这个决定的背后,隐藏着对这个异母弟弟的嫉妒。信元从小便失去了母亲,不知母爱为何物。

「哦……你的想法也有些道理。」信元口气软了,却暗想:我应在何处杀掉这个家伙呢?他突然心生一计。

畸形的时代造就了畸形的人品。在这个血腥的乱世,骨肉相残早已不足为怪。为了生存,需要种种谋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管是整日为柴米油盐奔波的百姓,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名,并无不同,均同时生存於这个空前的乱世之中。

在相信只有投靠织田氏方能生存下去的信元眼中,弟弟成了他的最大威胁。若他铁心投靠织田,信近必会挥刀相向。但他一想到要在熊邸除掉信近,以便一箭双鵰,也不由得感到脊背阵阵发凉。他亦觉得骨肉相残甚是悲苦,但这个乱世绝不允许感伤。

信元镇静下来,道:「我或许的确有欠考虑。藤九郎,此事先莫声张。」

「为何?」

「我会告诉你我的想法,也会认真听取你的见解。但若让外人听去,就不好了。我现在很忙。稍后我们去熊若宫府上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说完,信元呼地立起身来。信近点了点头。看到哥哥听从了自己的意见,他感到由衷地高兴。「记住,切切莫要让人发现,到时熊邸的吊桥自会放下来,你暗暗进去则可。」

「什么时候?」

「月亮出来之前,戌时左右……过桥之后,到一个小门前,敲三次,每次两下,这是暗号。」

这是信元进入於国闺房时的暗号。

「敲三次,每次两下。」

「对,到时一定要戴上面罩。出来迎接的女子肯定以为是我,此时万不可言语。此前我已经到了那里。到时我会告诉你,我为何未对织田使者明确表态。然后,我们仔细推敲。」

信元看着信近,点了点头,迈开大步离去了。头顶的蝉歇了一会儿,又开始呜叫。每当海风吹起,便会卷起烟雾般的尘埃。信元背上开始冒汗。他吐掉嘴里的尘土,抬头盯着天空。

织田信秀的使者平手中务过於镇定的表情和信近的脸重合在一起,浮现在他眼前。不管怎么说,让织田知道自己私通城外女子一事非常不妙。於国娇艳可爱,她窍弱的心灵和身体都让信元倾倒。但若把她娶回城里,日后城中事务便不好处理。但若把信近骗到於国的住处,借织田氏的人除掉他,则既除掉了信近,也可平息自己私通城外女子的流言。此事不仅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因为於国可对信元死心了。

信元用手遮挡着烈日,走进本城,他支开贴身侍卫,走到院子里。酷热的阳光下,护理庭院的芥川权六郎指点着三个工匠,摆弄着小河边的石头,以便向泉边引水。

「权六,能顺利把水引过来吗?」信元问道。

背手看众人忙碌的权六郎肃然答道:「城主。您站的地方是放灯笼的。」他边说边把信元拉开,小声道:「城主,事情果然如您所料。据说织田密令平手大人速回那古野,若您不愿加盟,则不用等您的答覆。」

「果然如此。还有什么消息?」

权六郎脸上露出一丝笑,道:「小人以为其他事并不重要,因此没去打探。大人,对方连熊邸都控制了,随时都可能派人朝您下手。您千万不可随便出城。」

信元呵呵一笑。他若拒绝与织田氏结盟,织田信秀岂会轻易放过他?这一点不用权六郎提醒,信元心里如明镜一般。

「臭小子,竟然如此不知好歹!」织田定会令上野、樱井和安祥之兵前来围攻,截断刈谷和冈崎的联系,然后像捏死口袋里的小老鼠一样将信元捏个稀烂。信秀一旦下定决心,定会首先在熊邸对信元下手。信元出没熊邸的秘密,城中虽无人知晓,织田氏却一清二楚。

「权六,过来。」信元装作欣赏庭院景致,走出了七八间远。芥川权六郎其实是个忍者。自从南北朝楠木氏开始培植忍者以来,各地武将争相效仿,忍者遂遍布天下。

「权六,你是我的属下还是……父亲的忍者?我想先弄明白。」信元若无其事道,紧紧盯住对方。

「大人这话问得古怪。」芥川权六郎也盯住信元,道,「忍者向无二心。小人乃老城主传给大人的一件秘密武器……大人把我当成您继承下来的一件武器则可。武器是不可能有异心的。」

信元微笑道:「话虽如此,但你们这些人不就是善於欺骗吗?刚才的事休要告诉我父亲。」

权六郎也微微笑道:「就算大人让我去取老城主的首级,小的也义不容辞。大刀在谁手中,便会听谁使唤。」

「住口!」信元轻声责备道,「休得胡言!不信任忍者便无法利用忍者。此事休得对父亲提起!」

「忍者无嘴。」

「今晚我会暗中去一趟熊邸。」

「啊!这……」

「无妨。我知,我会像往常一样经吊桥去於国小姐处。我对自己有信心。」

「小人知道,但这还是……」

「哼!在院子里我自会谨慎。进了於国小姐房里,就不怕了。但於国会把我的刀挂到刀架上。织田刺客肯定认为那是刺杀我的最好时机。」权六郎脸上毫无表情,这是忍者的习惯,他像一块石头般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他明白主人的意思。

「我以父亲生病为由拒绝加盟织田氏,织田岂会放过我这块绊脚石?你听着,我要在戌时前往熊邸。」

忍者依然无言。

「不用暗中保护我。我会穿过吊桥,由后门进去。」

权六郎道:「大人想让人在於国小姐房星把您杀了?」

「对,我必死无疑。」

「那么……小人就不跟您一起去了。」

「好。你都明白了?」

「既然必死无疑,小人就去通知织田刺客,告诉他们您的行踪。」

「他们已经混进刈谷城了么?」

「是。是柘植门的刺客,共三组,每组三人。在使者到达刈谷前两日就已潜入城中。」

「哦,他们什么装扮?」

「有乞丐父子,还有马夫和修验道的僧侣。」权六话还未完,信元已转身离去。只要说了这些,这个无口无心的忍者便会去煽动刺客前往熊邸。

信元突然觉得此举过於残酷,但他随之摇了摇头,赶走了这种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