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卷 第七章
「别情,你最近太软了!当初,你可没把齐放放在眼里,在他五十大寿的寿筵上,你说屎遁就屎遁,说尿遁就尿遁,那是何等威风啊!」蒋冲勾住我的肩,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半真半假地笑道。
「无欲则刚,有欲则不刚啊!」
「无欲则刚?屁话!没慾望,丫的你刚给我看看。我想着小凤仙,才他妈的能刚呢!」他嘿嘿淫笑起来:「奶奶的,小凤仙算是喜欢死我这刚了。」
我不觉莞尔,一个多月没见,我还真有点想念他的粗言俚语,就像想念老朋友似的。
不过蒋冲话糙理不糙,无欲则刚,刚得锋利,伤了敌人,也伤了朋友;有欲而刚,却是刚中有柔,满足了别人,也满足了自己,哪个高明,就全看自己的取舍了。
「小侯爷就光惦记着凤仙姑娘。」从书房里迎出一嫋娜妇人,定睛一看,却是蒋嬷嬷蒋烟,只是换上了一身银红色缎子面刺绣白牡丹的裌袄和石榴裙,梳起了江南时髦的凤头髻,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竟很有些妩媚动人了。
「没想到蒋大……夫人也来江南了。」
「郡主才是大夫人哪!」蒋烟眼波轻转,拈指含嗔的模样还真有点江南小家碧玉的味道,看得蒋冲色眼放光,不是顾及是在自己的丈人家里,大概早就冲上去将她搂在怀里了。
而我听蒋烟话里的意思,显然已经偷偷嫁给了蒋冲,忙道了恭喜。
「我那媳妇还不知道呢!」蒋冲解释道:「蒋烟她来江南本是要去宝大祥学习一段时间的,正好和我同路,嘿嘿,一路上孤男寡女的,你想必也能理解。等回京,还要你帮我说上几句好话,徐菡现在可是最信你的话了。」
两人说笑着进了书房。蒋冲只比我晚离开京城半个月,并没有多少新消息,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茶话会上。
「……之所以没等和你见面就和大江盟达成了协定,是因为我发现李佟的身份有可能会被泄露出去,逼得我不得不尽快结束谈判。不过协定的大多数条款无关痛痒,真正实打实的,就是每年要多掏近两万两银子,如果朝廷不认可这笔开销的话,只能自己掏腰包了。」
「两万两?这还真不是个小数目哪!」虽然话语里有些感慨,可蒋冲似乎并没有把银子的事儿放在心上:「大不了日后让十大均摊一下,一家不过两千两而已。」
「东山,十大中也有苦哈哈的主儿,一年下来怕也赚不上两千两银子。」我提醒他道。
「吓,苦的就是你媳妇的春水剑派一个,其余的,哪个不打着十大的名头狂收暴敛啊!别说两千两,再多一倍叫他们拿,他们也得给我拿──没银子还玩个屁十大啊!再说了,那时候该没有什么大江盟、慕容世家的出来跟我捣乱了吧!」
「那倒是。」我心中一凛,明白蒋冲希望我在把掌控江湖的大权移交给他的时候,已经把江南江北的问题解决了,脸上却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东山,你不会想借机发茶话会的财吧?」
「总该收点辛苦费。别情,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反正春水剑派今年铁定要退出了,摊派银子也摊派不到你媳妇头上。」蒋冲一脸嘻笑,旋即小眼睛一眯,恶狠狠地道:「奶奶的,钱要到阎王爷的头上,真是要钱不要命了!这银子也别让朝廷出了,你先垫着,到时候我连本带利一遭给你要回来。这叫什么来着,对对,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就是这一句了!」
我没想到,协定中我认为最难解释、最难交待的部分,在蒋冲眼中反倒成了敲诈勒索的最佳借口,於是我好心提醒他江湖风波险恶,小心对手情急之下铤而走险。
蒋冲却笑了起来:「十大都是有家有业的主儿,除非想造反,否则,哪个当真敢和官府作对?两千两银子又不是个天大的数目,动动脑筋,流点血出点汗,很容易就赚回来了,何必大动干戈的?再说了,人活在世上,不都讲究个面子吗?就像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张三在粉子衚衕包了个姑娘,李四就算没几两银子,也总要去开开荤见识一番吧!在江湖上行走的又不是猪啊狗的,都是一个个的大活人,能不要面子吗?你少林、武当出得起银子,我偏偏出不起,这脸往哪儿搁?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东山,你还真是把江湖给看透了。」
心中却暗忖,蒋冲还真是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江湖人。在他的心目中,或许百花楼的龟公还比江湖人强──龟公好歹是良民,江湖人大概已经和强盗画上了等号。就像他在京城结交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却偏偏没有一个纯粹的江湖人,难怪高光祖在镇江目睹蒋冲的行事作风后,权衡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投入我的怀抱。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趟,我还真长了不少学问。」蒋冲自夸了一番,随即正色道:「别情,你说你李佟那个身份有危险?」
我点点头:「是丁聪丁大人的西席柴俊文,他可能对我比较熟悉,又在京城见过我几次。记得我曾和你提起赵监逛窑子的事儿吗?几次都是柴俊文做的东。」
我藏了个心眼,虽然我没听说蒋家和丁聪之间有什么亲密的关系──由於本朝严禁外戚干政,蒋家在皇上的皇位尚未稳固之时,行事小心谨慎,自然不会去结交封疆大吏,留人口实──但随着丁聪投入继统派,两者已经变成了同盟,而蒋家对付张后一族也需要外援,两下很可能一拍即合,我不得不小心从事。
「浙江藩司丁聪?他的西席怎么会对你那么熟悉?听你的意思,你好像还不认识他,这是怎么回事?」
「在京城的时候,我还真不认识他。」我解释道:「起因是宝大祥一案,当时丁大人对此案十分重视,派人坐镇杭州府,所派之人就是柴俊文,而我却是宝大祥的讼师。只是他隐身幕后,我自然没见过他,也就不认识他。直到这次去杭州,才无意中发现,和咱们顶头上司一起喝花酒的那个老者就是他柴俊文!」
「我知道这案子,你小子为了媳妇,得罪了一省的首长,不是桂大人从中说项,大概没你好果子吃!」蒋冲恍然大悟,可旋即皱起了眉头:「那个柴什么的怎么不在京城揭发你的身份?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啊!」
「我怎么知道!」我一摊手:「或许,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万一弄错了,变成诬告当朝仪宾,就算我想饶他,代王爷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好像哪儿不对!」蒋冲摸了摸自己那张胖脸,琢磨了半天,突然道:「别情,你说赵监和丁聪是什么关系?」
我心道,我提了两次赵监,你丫总算反应过来了,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道:「如果赵监动用刑部的力量,李佟的身份保不了多长时间。」
「至少在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刑部并没有什么动作,那几天我可是天天泡在刑部,再说,调查一个驸马爷,不可能不让李承勳知道,而眼下这位李侍郎可是和小爷我推心置腹的。」蒋冲沉吟道:「不过,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边可就不好说了,郭槐、廖喜都是赵监的得意门生,极有可能越过刑部,私下里进行调查。」
他边说脸上边浮起了一丝忧虑:「别情,这郭廖两人可都不是白给的主儿,我真怕他们查出来什么。哎,我就不明白,当初在沈篱子衚衕的时候,你丫是怎么跟皇上说的,偏偏弄出个李佟来,这下可好,自己挖坑儿,倒把自己埋了进去。」他想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要不,我做个和事佬,你和丁聪讲和?」
我心里不期然一动,旋即打消了和解这个荒唐的念头。
倘若只有宝大祥这一件事,或许我和丁聪还可能抛开恩怨,结成利益之交,但我剿灭了宗设,等於彻底断绝了和解之路,小辫子抓在我手里,他不除掉我,怕是寝食难安。
「东山,和解是万万不可的。」我知道为了自己的利益,有必要点拨一下蒋冲了:「宗设一案,你知道吧!当时沈希仪请旨在东南四省禁海,然而宗设依然能够得到补给,其中最大的补给点就在宁波,可宁波知府朗文同并没有因此丢官罢爵,只是被吏部记过一次、罚俸一年而已,原因何在?只因为他有丁大人一力担保的缘故。」
「你怀疑丁聪涉嫌走私?丫的你怎不早说?」蒋冲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严肃起来。
「我没证据,岂能胡乱议论一个二品大员?再说,你和丁聪又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但姑姑对丁聪的印象却很好。」蒋冲苦笑道:「她这回生日,没几份礼物合她心意,可对丁聪手书的『清静经』却大大赞赏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