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呕……」敖润抱着车轮一阵狂吐,半晌才喘着气道:「老刘,你出的什么
馊主意……老东投壶比射覆还狠……哥今天算是被你害惨了……」
刘诏脑袋顶着墙,一边「哗哗啦啦」的尿着,一边吐了口酒气,语重心长地
说道:「酒量不行,说啥都是白搭。你瞧我,输是输,可咱输得起啊,不就是一
连输了三十多杯吗?咱喝完精神焕发,走路都带风的。」
说着刘诏转过身,熟练地套好车马,打开卡住车轮的车轫,一手拿起赶车的
鞭子,就要上车。
冯源趴在车厢里,马车一晃,醒了过来,他抬头看着刘诏,然后嘿嘿笑了起
来。
「笑啥呢?」刘诏一脸纳闷。
旁边的毛延寿咳了一声,提醒道:「刘爷,你裤子湿了。」
刘诏低头一看,脸顿时黑得锅底一般。
敖润抱着车轮哈哈大笑,「老刘,别人是解了裤子撒尿,哪儿有你爽利?撒
尿连裤子都不解,难怪走路都带着风呢。」
刘诏强辩道:「我明明解了的!」
「你是拎着裤带当那话儿了吧?」
程宗扬道:「得了,你们也别回去了,和老东一起,都在酒肆歇一夜,让伊
墨云给你们找铺盖。」
东方曼倩虽然酒量惊人,但好汉架不住人多,此时早已醉倒,伊墨云刚收拾
停当,几名刚送走的醉汉又转了回来,一进门就倒成一堆,呼噜声响成一片。毛
延寿倒是喝得不多,这会儿前后奔忙,好不容易帮着把敖润、刘诏等人扶到席上
安置下来,累出一身臭汗。
程宗扬也有了七八分醉意,可这间酒肆本来就不大,一下挤进四名壮汉,连
下脚的地方的都没有。小胡姬伊墨云一边打着嗬欠,一边苦恼地给几人腾地方,
找铺盖,还要防着他们吐到自己的被褥上,还要照看外面的车马,不由得狠狠给
了程宗扬几个白眼。
程宗扬也有点心虚,自己带人来喝酒也就罢了,结果还把客人留到店里。要
不是自己那乖徒儿面子够大,这几个醉汉恐怕早就被人扔到大街上了。
酒肆中鼾声四起,敖润和刘诏嗓门一个比一个洪亮,那气势声震屋宇,连房
顶的瓦片都震得乱摇。瞧着小胡姬一脸委屈的模样,程宗扬赶紧打了个招呼,就
带着毛延寿溜了。
两人都不会驾车,只能徒步,程宗扬只好就近去金市旁边那处租住的房子,
准备凑合一夜。
刚走过一个路口,程宗扬就开始后悔。下午从宫里出来,天气便阴沉沉的,
随时都可能下雨。此时已经是深夜,天际浓云密布,无星无月,四周一片漆黑,
伸手都看不见五指。周围的里坊都建着高墙,但此时连墙的影子都看不见。如果
不打个灯笼,这样的夜里根本是寸步难行。
程宗扬的手电筒留在了游冶台,手里连个打火机都没有,只能摸索着前行。
刚走出几步,程宗扬忽然心生警兆,抬手接住一道黑影。
手中毛绒绒一片温热,接着「喵」的一声,却是一只野猫。
程宗扬松了口气,扔下那只野猫,说道:「延寿,我看得回去借个火把,要
不然根本没办法走啊。」
说完却没听到毛延寿的回话,程宗扬脚步一顿,然后侧着身慢慢靠在墙边,
一手握住腰间的短剑。
身后一片寂静,毛延寿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声息。
程宗扬屏住呼吸,然后猛地往地上一扑。「叮」的一声,一柄弯刀劈在他刚
才所立的位置,刀锋在墙上溅起几点火星。
程宗扬扳开机括,短剑悄无声息地出鞘,朝前刺出。接着剑锋一沉,刺在那
人小腿上。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叫,却是一名女子。
程宗扬猛虎般跃起身来,左手握拳挥出,打在那女子握剑的手腕上,接着往
上一攀,搂住她的脖颈,扳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右手举起短剑,朝她露出的咽
喉刺去。
那女子喉咙被他扼住,只能勉强吐出一丝声音,「别杀我……」
剑锋落在那女子颈上,留下一道血痕,让那女子魂飞魄散。
程宗扬寒声道:「你是谁?为什么偷袭我?」
那女子艰难地说道:「我是襄城君府里的婢女……」
程宗扬酒意醒了大半,略一琢磨,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自己酒意上
头,在红玉来的时候拿木简写了地址,让红玉带给襄城君。问题是六朝的识字率
本来就不高,何况自己还装成傻子。襄城君接到木简,再问明是自己在席间亲手
所写,再傻的人也会起疑心。与一个傻子私下偷情倒也罢了,可一个别有用心的
人假扮成傻子,麻烦就大了。如果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免不了后患无穷。没想到
襄城君这么果决,立即派人在酒肆外等候,自己一出门,就要杀人灭口,斩草除
根。
程宗扬心念电转,弄清了其中的缘由。一边懊恼自己喝酒误事,一边暗叹这
狐狸精真够狠辣的,前一刻还着急上火地让红玉四处寻找自己,察觉不对,立刻
翻脸无情。程宗扬一问那女子来的时间,襄城君几乎没有半点冲疑,接到木简就
派人来到酒肆,如果不是她低估了自己的身手,只匆忙派出一个心腹婢女,自己
此时早已血溅街头,还要落一个私闯宵禁,为贼所杀的名头。
事已至此,如何善后,让程宗扬头痛不已。襄城君已经起了疑心,自己即使
杀了这婢女也没有意义。襄城君不见回音,肯定会再派人来杀自己灭口。可留这
婢女一条性命,襄城君立刻会知道自己不仅会写字,还有一副不错的身手,下次
再派人来,就不会这么容易打发了。
襄城君是太后弟媳,吕冀的正妻,背后是太后和汉国最强大的外戚。从安全
起见,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立刻离开洛都。可自己好不容易从冯子都口中找到徐璜
的门路,花重金买来官职,洗白身份,就这么狼狈逃蹿,一大把的前期投资全打
了水漂不说,还要惹一屁股的麻烦抆不干净,这也太失败了。
程宗扬找到毛延寿,发现他倒在街角,所幸只是被那女子击晕,并无大碍。
既然没出人命,程宗扬也收起杀意,心一横,决定赌一把。
他收起刀,对那婢女说道:「你去告诉夫人,就说我是五原城来的。听清楚
了吗?」
黑暗中看不到那婢女的表情,但能听出她的错愕,「奴婢……听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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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城君猛然坐起身,失声道:「五原城?」
婢女道:「那人是这么说的。」
襄城君目中异彩连现,翻身从榻上下来,吩咐道:「来人!备车!」
「夫人,」旁边的仆妇劝阻道:「眼下已经是半夜,夫人若是出行,只怕引
起城中议论。」
襄城君冷静下来,她身为吕冀的正妻,一举一动都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若是
就这样出门,天不亮可能就传遍整个洛都。
「你说的是。」襄城君从容道:「你们出去吧。红玉,你留下。」
等周围的仆妇离开,襄城君旁边的床榻忽然一动,整面墙壁旋转过来,从刚
才的大厅转到厅后隐秘的奥室。
「你去取两面腰牌,」襄城君对红玉吩咐道:「一会儿从后门走,你与我一
起去。」
红玉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女主人这么急於出门,有些慌乱地说道:「可是夫
人,只我们两个人,万一……要不要再带些人?」
襄城君眼神一厉,斥道:「闭嘴!不该问的别问!」
红玉身子一颤,隔了一会儿才小心道:「出门可要拿求医的通行书简?」
权贵之家自有夜间通行的令简,逻卒虽然不会阻挡,但襄城君连夜出府的事
就无可隐瞒。除此之外,一般人家生子或是急病,不在宵禁之列,但需要里坊出
具的书简以供查验。襄城君府中婢仆不下千人,求医的通行书简是必备之物,执
此出门,遇到巡逻的士卒也容易解释。
襄城君点头道:「你去取吧。」
红玉匆忙取来腰牌、令简,找出两套带着兜帽的罩衣,与女主人扮成府中的
仆妇,然后提了灯笼,从后门悄悄出府。
路上遇到两起巡夜的士卒,看到是两个女仆带着襄城君府的书简,说府中有
人得了急病,前去求医,士卒们并没有留难,还好心地送了她们一程。
告辞了好意的士卒,两人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来到金市南门。虽然已经牢
牢记住地址,可襄城君还是拿出木简,就着灯笼又仔细看了一遍。
里坊的大门已经关上,但这处里坊的住客多是外乡人,人员混杂,里正也不
甚用心。红玉上前敲了门,又塞了一串钱铢,里正便权作不知,睁只眼闭只眼地
放两人入内。+
素白的灯笼内烛火摇曳,映出坊中杂乱的房舍,襄城君皱起眉头,扶着小婢
绕过积水的泥坑,找到木简上写的位置。红玉刚要叩门,房门已然打开,一名艳
丽的女子露出面孔,看到是两名陌生的女子,只嫣然一笑,便扭头入内。既没有
问她们的身份,也没有问她们的来意。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女子惊人的艳色直让红玉看呆了眼。那女子浓妆艳
抹,妆扮得如同街头倚门卖笑的娼女,眉眼间却看不出半分艳俗,衬着周围破旧
的房舍,就如同一只骄傲的凤凰飞入鸡窝之中。
红玉回头看着夫人,只见襄城君的面孔被兜帽遮住,露出的红唇微微抿紧,
似乎下了决心,接着举足踏入门内。红玉虽然心怯,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屋内颇为狭窄,陈设倒还整洁。外间的角落里铺着一张草席,一名看着有几
分寒酸的文士蜷身躺在上面,似乎已经睡熟。里间挂着一副半旧的竹帘,隔着竹
帘能看到里面点着油灯,不时有氤氲的水雾从帘中飘出。
那艳姬衣饰甚是古怪,身上只有几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布片,勉强掩住羞处,
却极具美感,外面罩着一层透明的黑色薄纱,白美的玉体大半暴露出来,走动时
香肌雪肤在薄纱下时隐时现,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艳姬回眸看了裹在罩衣中的女子一眼,浅浅一笑,抬手挑起竹帘。只见屋内
摆着一只宽大的木桶,一个年轻的男子仰着脸靠在木桶中,他头上的发髻已经解
开,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旁边的木几上放着一套黑色的官服,上面摆着一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