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嗟叹道:「出门在外﹐遇见扒手可要当心。那天在通铺的﹐还有……」
张余想了一会儿﹐「还有个文士。」
老者恍然道:「对﹐上了年纪那个。」
张余笑道:「老丈又记错了。那人三四十岁的年纪﹐随身带的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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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余拿了钱﹐高高兴兴走远。
程宗扬道:「严君平十几年前就是书院的山长﹐现在起码也有五十多岁。听来那个文士并不是他。」
「天上掉馅饼的事还是不想了。」卢景道:「加上老仆、文士和赛卢﹐现在我们知道那天脚店里都有谁了––两间上房﹐一间住的陈凤和延玉﹐一间是疤面少年和老仆。通铺八个人﹐分别是郁奉文、杜怀、三名脚夫、胡琴老人、不知名的文士﹐还有那个赛卢。」
「找赛卢!」程宗扬发了狠﹐「连名姓都有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你们是什么人?」外面有人喝问道。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别人院子里﹐赶紧赔笑道:「我们是过路的﹐走得累了﹐在这里避避日头。」
那汉子神情不善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放下水桶﹐舀了瓢水﹐递给须发斑白的卢景﹐粗声道:「喝吧!」
卢景黏着胡子﹐喝水只怕露馅﹐推给程宗扬道:「侄儿﹐你先喝。」
程宗扬推让不得﹐只好喝了几口。
那汉子不乐意了﹐斥道:「不知礼数的小子!长者未饮﹐你一个侄辈哪里能先饮?」
程宗扬肚里苦笑﹐汉国百姓大有古风﹐行事磊落﹐恩怨分明﹐而且很是古道热肠﹐看到两个陌生人在自家院子里待着﹐不满之余﹐还是取水给老者喝。只不过自己挨的这通教训未免太冤了。
「大哥教训的是﹐只是长者赐﹐不敢辞。况且我家叔公上了年纪﹐喝不得凉水。」
「等着!」那汉子推开厨房的柴门﹐去灶下烧水。
程宗扬与卢景对视一眼﹐赶紧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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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出来了。」郑宾道:「那只鸽子飞去的地方是北邙山一处苑林﹐属於颖阳侯吕不疑的私产。」
「果然是他!」程宗扬抚掌道:「这位仁善好学﹐礼肾下士的侯爷﹐背地里可够狠的!」
卢景道:「安世呢?」
「他和老敖、刘诏一起去了下汤﹐先把坐地虎引开﹐然后我才放的鸽子。」
「好。」卢景冷冰冰道:「让我们等着瞧瞧﹐动手杀人的究竟是谁?」
从遇害的情形成分析﹐行凶者中并没有太强的高手﹐因此他们先在下汤设好圈套﹐等着闻风而来的杀手主动往里面跳。以蒋安世、敖润和刘诏的身手﹐寻常好手来十几个也不在话下﹐何况对付一个地痞﹐颖阳侯未必会派多少人来。
乐津里的寓所已经被人盯上﹐众人会面都放在鹏翼社。此时蒋安世等人出去给杀手下套﹐其他人也没闲着﹐高智商带了几名打扮成随从的禁军士卒去打探门路﹐办理首阳山开矿的正事;冯源去找合适的宅所﹐准备盘下来当作落脚点。富安则暗中去了宋国设在洛都的官邸拜访﹐看能不能搭上关系;哈米蚩和青面兽相貌骇人﹐出门太过扎眼﹐此时留在社内﹐把兵刃一件件磨得雪亮﹐万一出了岔子被人盯上﹐也好厮杀。
程宗扬问道:「惊奴﹐你打听的事呢?」
惊理被派出去查问颖阳侯的动向﹐打听到初九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已经回来﹐闻言答道:「奴婢已经打听过。初九当日﹐颖阳侯一直在北邙山﹐并没有去过上汤。」
程宗扬大为意外﹐脱口道:「怎么可能?」
迄今为止﹐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颖阳侯吕不疑。可惊理调查的结果完全出乎意料﹐吕不疑既然在北邙山﹐那么初九在上汤是谁?
「据说是太乙眞宗一位教御来访﹐洛都喜好黄老之术的公卿之家都去拜会问道。从初七到初九﹐颖阳侯的车驾都在北邙山﹐从未离开。」
「哪位教御?」
惊理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她装作抹唇﹐用丝帕掩饰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吐出一个字﹐「卓。」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干!」
惊理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直到初十﹐𩓙阳侯才离开北邙山﹐前往北宫拜见太后﹐午后便又返回苑中。一个月来﹐颖阳侯的车驾从未到过上汤一带。」惊理停顿了一下﹐然后道:「还要奴婢再查吗?」
程宗扬吸了口气﹐「不用了﹐我直接去问她。」
眞是横生波澜﹐卓云君远赴龙池﹐一连数月都没有消息﹐没想到在这关口竟然来到洛都﹐而且还和此事最大的嫌疑人吕不疑扯上关系。想起卓美人儿﹐程宗扬心头不由一片火热﹐「她在什么地方?」
「北邙山﹐上清观。」
程宗扬当即对卢景道:「五哥﹐我出去一趟。」
「太乙眞宗的教御?姓卓的?」
初九当天颖阳侯吕不疑究竟在什么地方﹐找到卓云君一问便知﹐根本不用再费心去打探﹐但这话程宗扬不好直说﹐只含糊道:「我和她打过交道﹐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卢景翻着白眼琢磨了一会儿﹐「太乙眞宗的教御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你一个人不大好对付。等老四回来﹐一起出手才稳妥。」
卓云君身份特殊﹐除了死丫头的几个奴婢﹐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内情。有太乙眞宗教御的名头在﹐难怪卢景如此愼重﹐但如果他知道眞相﹐白眼估计能翻到后脑勺去。
程宗扬干咳两声﹐凛然说道:「不必劳烦两位哥哥!太乙眞宗的教御﹐别人怕﹐我却不怕!几句话的事﹐我自己去就行!」
惊理知道内幕﹐听主人说得大义凛然﹐只扭头掩住唇角。
卢景并非罗嗦之人﹐程宗扬既然说得有把握﹐也不多加劝阻﹐点头道:「我去找赛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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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驶过长街﹐透过车帘﹐能看到右侧气势恢宏的宫城。那些雄伟的望楼和阙楼远在伊阙都能看到﹐此时从旁边驰过﹐巨大的飞檐斗角彷佛从头顶凌压下来﹐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罂粟女像猫咪一样﹐柔顺地伏在主人膝上﹐娇躯罗衣半褪﹐露出一侧雪白的香肩。汉国公卿的车驾因是官用﹐多为单辕双轮的轻便马车﹐四面敞露﹐只在车顶加上伞盖﹐以示无私。私人马车种类则琳琅满目﹐最常见的是双辕四轮的油壁车﹐还有一些以帷幔、薄纱为壁的软质车厢。而晋国常见的玻璃车窗﹐在汉国几乎绝迹。倒不是汉国道路比晋国差﹐而是汉国车马速度要快得多。晋国那些涂脂敷粉﹐出入要婢女搀扶的贵族﹐连乘牛车都嫌太快﹐汉国却是马如龙人如虎﹐一路绝尘﹐如果用玻璃作车窗﹐一路不知道要换几块。
程宗扬乘坐的是一辆街头卷尾随处可见的油壁车﹐外观毫无特色﹐保证扔到路上就认不出来﹐车内却是茵席、锦垫、竹枕一应俱全。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枕上﹐一手伸进侍奴衣间﹐揉捏着罂奴丰腻的乳肉﹐一边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的红晕。
在禁制纹身的影响下﹐只要自己需要﹐罂奴就是一个随时都会发情的荡妇。虽然在理论上﹐任何一个侍奴都必须随时满足自己的慾望﹐但罂奴这样﹐仅仅嗅到自己的气味﹐淫慾就不受控制的泛滥﹐整具肉体听任摆布的淫态﹐只有处於瞑寂术中的凝奴可以相比﹐而且她还是清醒的。
车内忽然一亮﹐马车终於驰出的宫阙的阴影。程宗扬抬起眼﹐远处一条建在半空的复道﹐像彩虹一样悬在两宫之间。整条复道由桥拱、回廊和飞檐构成﹐镶嵌着大块的云母和玉石﹐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复道下方是宽阔的街道和大片的苑林。
驰过天子居住的南宫﹐前方是规模更加宏伟的北宫。宫内林立的楼观高耸入云﹐顶部有些装饰着奇异的飞鸟﹐有些装饰着威武的神兽﹐在碧蓝的天空下金光闪耀﹐充满神话中才有的气息。
汉国最尊贵的皇太后就居住在这座宫殿中﹐她曾经是这个帝国的掌控者﹐也是整个吕氏家族力量的来源。
「吕雉……」程宗扬念着名汉国皇太后的名讳﹐喃喃道:「这是一个可怕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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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阴云从天际涌来﹐阳光变得黯淡。秋风卷起枝梢飘零的落叶﹐从汉白玉砌成的雄伟阙楼间穿过﹐越过林立着虎贲甲士的城楼﹐飞入巍峨而森严的宫禁。
庞大的宫殿群落被乌云的阴影笼罩﹐寂静得彷佛沉睡。落叶打着转落入后宫一道不见天日的暗巷﹐在朱红色的宫墙间飞舞片刻﹐然后越过高墙﹐从一座绘制着白虎的高楼旁边滑过﹐落在一条笔直的御道上。
一股长风袭来﹐落叶随风而起﹐在秋风的裹挟下掠过重重宫禁﹐迎着一座庞大的宫殿飞去。那座宫殿座落在两丈高的台阶上﹐华丽得如同梦幻。落叶沿着长长的台阶疾飞而起﹐最后撞在一道竹帘上。
长近四十丈的大殿空旷无比﹐站在一端﹐几乎看不到另外一端情形。殿内需要三人才能合抱的巨柱涂满银粉﹐上面用金箔贴出云龙飞凤的图案。一名小黄门伏身硊在柱下﹐身形渺小得彷佛一只蝼蚁。
「呯!」珠帘内﹐一只镶着金线的黑色衣袖拂过﹐将案上一只羊脂玉瓶砸得粉碎。
一个森冷的声音道:「再说一遍。」
「诺。」伏在地上的小黄门深深低下头﹐「湖阳君入宫后﹐天子立刻召来董宣。责问他冲撞湖阳君车驾﹐杀死湖阳君驭手诸事。董宣当庭承认。天子大怒﹐命甲士取金锤击杀董宣。董宣说……」
小黄门偷偷咽了口吐沫﹐「董宣说:『陛下秉政﹐汉室中兴﹐今日以一豪奴而杀良臣﹐何以治天下?臣一介鄙夫﹐不敢污御前金锤﹐有伤天子圣德﹐愿请自尽!』说完就纵身朝柱上撞去……」
帘后一个讥诮的声音道:「没死吗?」
「……没有。」
「董宣好硬的脑袋––接着说!」
「诺。天子见董宣血流满面﹐怒容稍解﹐转而命董宣向湖阳君叩头赔罪﹐董宣不从。天子让甲士按着董宣的脑袋往下磕﹐可董宣两手据地﹐硬着脖子﹐周围的甲士一起去按﹐也没把他的脖子按下来。」
「那些废物甲士﹐留他们何用!」帘后声音冷笑道:「天子想必不舍得杀他了吧?」
「天子说﹐董宣杀贼虽然无罪﹐但冲撞湖阳君车驾有过﹐当罚钱十万﹐以解湖阳君之怒。」
「十万钱––可是五十枚金铢呢。天子好大的手笔。」
小黄门紧紧闭着嘴巴。
「接着说!」
小黄门打了个哆嗦﹐连忙道:「诺––天子打发了董宣﹐又安慰了湖阳君几句﹐湖阳君无奈之下﹐只能谢恩告退。」
「后来呢?」
「等湖阳君一走﹐天子让人从库中取钱三十万﹐下令赏𧶽给方才……方才那位强项令。」
帘后一片寂静﹐小黄门屏住呼吸﹐额头的冷汗一滴滴淌下来。
半晌﹐帘内冷冷道:「很好。你去吧。」
小黄门伏身贴地﹐像只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