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基屈指一弹,像掸开一只苍蝇般,将佩刀弹飞。他冷冷盯着程宗扬,眼中流露出隐晦而浓重的恨意。
程宗扬没有躲避,而是拔出另一柄佩刀,起身指向窥基。
窥基迈步出掌,五指如同山峰,压向程宗扬头顶。
程宗扬跃上座椅,双手握刀,居高临下斩向窥基的手掌。
一股雄浑的掌风当胸袭来,窥基一掌拍飞长刀,紧接着又是一掌拍出。
程宗扬被掌风压得摇摇欲坠,却双手握拳,悍然迎上。
掌至中途,窥基眉梢一动,忽然往后疾退。
“嗡”的一声轻响,一道电光从程宗扬手中射出,紧贴着窥基的掌心,往前延伸,却差了少许,未能刺中他的手掌。
刀身闪动间,将凝未凝,窥基已经再次抢上,僧袍双袖卷起,掌力犹如长江大河滚滚而来。
程宗扬厉吼一声,未曾痊愈的经脉中真气狂涌,刀身光芒大作。
就在这时,椅下的锦缎无声破开,一柄短矛贴地挑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刺向窥基小腹。
藏在椅下多时的吴三桂一矛刺出,锐利的矛锋犹如流星,破开护体真气,深深刺进窥基的僧衣,那双膨胀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下来。
接着足影飞来,窥基一脚踏在吴三桂肩头,吴三桂被踢得倒飞出去,将身后那张高背胡椅撞得粉碎。
程宗扬已经腾空而起,蓄满着九阳真气的一刀斩下,将窥基左掌斩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深可见骨,刀风所及,连窥基的僧袍也被破开。
窥基面色铁青地退开一步,右手一把拧住短矛,“格”的一声,生生拗断,只剩一截矛锋留在僧衣内。
程宗扬提刀指着他,“我还以为大师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原来是衣内披着铠甲。这明光铠也是大师的祖传之物吧?等我砍了大师的狗头,正好剥下来,挂在树上当靶子。”
“侯爷!奴才来了!”童贯带着护卫冲开阻截,从垂花门涌入,从后拦住窥基等人的去路。
窥基僧袍尽碎,露出身上一副金光闪闪的铠甲,那柄矛锋刺穿甲片,锋刃陷入腹中数寸。
“噗”的一声,带血的矛锋被真气逼出。
窥基左掌张开,掌心的刀痕诡异地蠕动着,渐次合拢,将裸露的白骨包裹起来。接着他右掌龙爪般探出,插在地上的禅杖飞起,落入掌心,杖首的金环碰撞着,“铮铮”作响。
窥基昂首向天,扬声喝道:“为我佛斩妖除魔!就在今日!”
“阿弥陀佛!”四周传来山呼海啸般的佛号声,无数的僧人随着破晓的天光同时现出身形,从四面八方往程宅涌来。
◇ ◇ ◇丹凤门外,王璠召募的太原兵刚从光宅坊出来,这些军士大都是常年祸乱街坊的地痞无赖,其中几个所谓的豪杰,也不过是好勇斗狠的江湖汉子。被王璠召募之后,他们换上衣甲,摇身一变成了节度麾下的亲兵。此时酒足饭饱,叼着牙签,扛着兵刃,乱哄哄聚在宫门前。
柴永剑目光犹如饿狼,紧紧盯着那帮军士。
黎锦香戴着一顶斗笠,斗笠边缘垂下的薄纱直至脚踝,掩住她窈窕的身形。
“凉州盟盟主至今未曾决出,却是误了行里的大事。”
柴永剑冷冷道:“行里首鼠两端,一面跟窥基、田令孜合谋刺杀程贼,一面又投注李训,对付宦官,让我们这些办事的小人物无所适从,跟没头苍蝇一样东奔西跑。”
“柴宗主错了。刺杀程侯是行里的生意,对宦官下手也是行里的生意。”
“柴某虽然不知兵,但也知道这样的士卒只是些乌合之徒。摇旗呐喊尚可,若是真刀真枪的搏命,免不了一触即溃。行里真想做成生意,为何把魏博的人马隔绝在外?”
“一来魏博牙兵骄傲成性,能用之而不可制之;二来乐从训到底是窥基名下弟子,可使之而不可信之;三来,正如柴宗主所言,这些乌合之徒只是用来摇旗呐喊的。真正得用的,是行里花费重金募集的邠宁兵……”
柴永剑眼珠转了转,“邠宁兵怎么没来?”
“田枢密使。”鱼弘志笑眯眯道:“恭喜枢密使,皇上有旨。”
田令孜大喜道:“已经拿下仇士良那贼厮鸟了?好哇好哇!奴才这便过去!来人啊!随咱家去伺候圣上!”
十余名亲信闻声过来,将田令孜围在中间。
鱼弘志面南而立,先向含元殿方向遥遥施了一礼,然后口传圣谕,“皇上有旨:右枢密使田令孜勾结匪类,谋刺宰相武元衡,着命鱼弘志率随驾五都甲士即刻拿下,收系右神策军中。钦此!”
田令孜大喜之际突闻噩耗,整个人都像被打了一棒子,牙关“格格”发抖,颤声道:“鱼……鱼弘志,你敢……敢假传圣旨……”
鱼弘志叹道:“依咱家的意思,不如一刀两断,给田公公来个痛快。可惜,鱼公不让杀你,只好先留你一条狗命。”
“你……”田令孜眼珠乱转,望向周围的亲信。
“别瞎想了。”鱼弘志尖声笑道:“武元衡治蜀多年,遗泽在民,你猜猜,若知道是你刺杀的武相公,这些来自蜀地的忠义之士,是受你们兄弟收买呢,还是恨不得把你碎屍万段?”
田令孜脸色苍白,忽然一名心腹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看什么呢?混帐东西!”
“揍他!”
那帮亲信翻脸无情,当下拳脚交加,把田令孜捶倒在地,一通暴打。
“收着点儿啊,别把人给打死了。”
鱼弘志慢悠悠吩咐一句,然后迈步出门,立在阶前道:“邠宁将士何在?”
一名披着甲胄的虯髯将领上前抱拳,“末将张忠志在!”
“皇上有旨:宰相李训携众作乱,着命鱼弘志亲领邠宁军,即刻救驾!”
“末将领命!”
鱼弘志抬手指向那名脸色惊惶的绿袍官员,“先把他杀了!”
张忠志拔刀一挥,不等那官员反应过来,便斩下他的首级,顺势捞在手中,举到鱼弘志面前,狞声道:“幸不辱命!”
鱼弘志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干!只要你实心给我们北司办事,这十六卫大将军嘛,总少不了你一个。”
张忠志抛下头颅,半跪着抱拳道:“多谢公公成全!”
大明宫,金吾左仗院。
“韩将军,你抖什么呢?”仇士良奚落道:“便是你眼拙,认错了甘露,最多挨一顿训斥罢了,怎就吓成这个样子?”
韩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公公说的是……”
“干爹当心。”
郤志荣扶着仇士良手臂上了台阶,一行人浩浩荡荡跨进金吾左仗院的大门。
金吾左仗院面积广大,昔年待漏院未建时,百官在此等候上朝,因此房舍众多。又因为金吾卫负责巡视京城,捉拿不法之徒,院内还有监牢用来关押囚犯。
几名金吾卫军士正在院内等候,都是徒手,未携带兵刃。道路两旁张挂着紫罗帷幕,看来是准备好皇上亲幸此处。
天降甘露的石榴树在后院,仇士良边走边道:“那甘露是什么模样?不会就是一层白霜吧?”
“回、回公公……”
韩约呼吸急促,低头看着地面,大冷的天,汗水顺着额头直淌下来。
仇士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耳边“叮当”几声轻响,依稀是兵器碰撞的声音。
仇士良停下脚步,双眼死死盯住旁边的帷幕。
一阵寒风吹过,帷幕卷起,露出幕下一排战靴。
仇士良脑中“嗡”的一声,双脚像触电一样,猛然跳起转身,往院门掠去。
韩约瞪大眼睛,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反应最快的是仇士良那些义子义孙,干爹一动,立马跟上。其余内侍莫名其妙,纷纷扭头看去。
只见厚重的大门“辄辄”作响,那几名金吾卫军士正准备关门落锁。
郤志荣紧跟着干爹,尖声叱道:“该死的贼配军!滚开!”
那些金吾卫军士不知所措地看向韩约,韩约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嘴唇哆嗦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一众内侍终於反应过来,狂奔着冲出院门,往含元殿奔去。
这边郭行余赶到丹凤门外,却不见自己的邠宁兵,眼前只有王璠的太原兵。
郭行余顾不得细问,攘臂道:“尔等听令!随我入宫护驾!”
那些太原兵面面相觑,前面一个道:“你谁啊?”
“我乃邠宁节度使郭行余!”
“我们太原镇的,跟你不搭啊。”
“王璠王节度呢?怎么不出来?”
“诸位将士!”郭行余高声道:“郭某身为邠宁节度使!一言九鼎!尔等随我入宫护驾,都是有功之臣!”
“等等!说好的赏钱谁给?”
“姓王的不出头,不会把钱给昧了吧?”
“护驾?护谁的驾?”
“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不是个书呆子吗?”
那帮地痞发出一阵暴笑。
郭行余气血翻涌,猛然上前抽出那人的佩刀,将他砍翻在地,然后举刀厉喝道:“都听我号令!宫中宦官作乱!圣上有旨!入宫之后!杀尽诸宦!事后必有重赏!”
黎锦香道:“柴宗主,你进去看看,见机行事。”
柴永剑拿起头盔扣在头上,排众而出,用长安口音道:“兄弟们!要发财的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