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宅中传出的兵刃声,张承业也有些发蒙,正犹疑间,刘贞亮闪身从大门出来,对他喝道:“圣上有旨!命尔等谨守程侯居处,为防刺客潜入,除大慈恩寺僧人以外,严禁各方出入!张承业!先带你的人马,将这些携带凶器的无关人等都抓起来!”
囊瓦当即变了脸色,“你敢!”
刘贞亮催促道:“快快动手!”
张承业镇定地施了一礼,“敢问前辈,圣旨何在?”
“是皇上的口谕!”刘贞亮白发几乎竖起,厉声喝道:“张承业,你这小儿敢不奉诏!”
“小的不敢,更不会不相信前辈。”张承业道:“只是兹事体大,还请刘前辈稍候片刻,待晚辈入宫请旨!”
“你——”见张承业礼数恭谨,态度却分毫不让,刘贞亮放缓口气,“老夫与汝父昔日同在宫中当差,情同手足。”
“若非如此,小侄已经命人‘恳请’前辈一同入宫。”
刘贞亮重重一顿足,拂袖而去。
◇ ◇ ◇李训等人刚刚接到消息奔入宫中,仓促之下,此时都有些气喘吁吁。
刚在紫宸殿站定,不多时,云板声响,李昂被一群内侍的簇拥着来到殿内,升阶登上御榻。众臣山呼万岁,行礼如仪。
仇士良一眼扫过去,在场的外臣无非李训、舒元舆、王璠、郭行余、韩约等人,都是皇上信重的臣子,兼且整日围着李训打转的亲信,倒是没看到御史中丞李孝本和京兆府少尹罗立言。其余都是宣徽使、学士使、尚衣监、内庄宅使、内弓箭库使……等北司诸宦,全是太监。
仇士良正要开口说田令孜的事,不料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抢先出列,“臣韩约,启奏陛下。”
这是众人商议过多次的,李昂应声道:“讲来!”
“昨夜金吾左仗院后院石榴树上,有甘露降临,此乃天降祥瑞,佑我大唐!微臣为陛下贺!”
韩约说罢,俯首再拜。
仇士良眼珠子一转,抢先拜倒,“天降祥瑞啊陛下!陛下圣明神武,上感於天,如今又揪出内朝的奸臣!方有此祥瑞,奴才恭贺陛下!”
内侍尽皆拜倒称贺,众臣也连声称贺不已。
李训上前拜倒,“甘露祥瑞降於宫禁,诚为吉兆,臣李训,伏请陛下亲幸金吾左仗院观之。”
仇士良道:“百官还没到齐呢。这么大的事,还是请圣上启驾含元殿,召集百官同贺,好让我们这些奴才和朝中的官员,都沾沾圣上的福气。”
李昂与李训交换了一个眼色,“依卿所奏。”
◇ ◇ ◇窥基果然是冲自己性命来的,连场面话都没说几句,便直接动手。
那些苦行僧是窥基亲手调教的佛门弟子,秉承了十方丛林对佛祖的狂热,修为强横,此时人多势众,甫一交锋,敖润等人便节节后退。
后面的任宏、郑宾、独孤谓等人纷纷迎上,挡住那帮黑衣僧人。
南霁云将凤嘴刀横握身前,双臂肌肉隆起,紧盯着面前身披紫色袈裟的窥基大师。
窥基手提禅杖,冷冷道:“螳臂安敢挡车!”
说着抛开禅杖,手掌张开,展臂往南霁云头顶拍去。
双方相隔两丈,但窥基一步迈出,掌风已经扑面而至。
南霁云长刀一翻,刀锋回撤,护住面门。
“呯”的一声,窥基一掌拍在凤嘴刀的刀身上,发出金石般的震响。南霁云双臂稳如磐石,硬生生挡住他这一掌,接着刀柄尾端挑起,刺向窥基小腹。
窥基不闪不避,锭铁打制的刀柄刺在袈裟上,“篷”的一声,如中破革,被他从容挡开。
南霁云退后一步,凤嘴刀拉开距离,随即再次劈出。
窥基左掌竖在胸前,右手五指箕张,用掌背格开刀身,顺势往他胸口拍去。
谁知手掌刚碰到刀身,刚猛无俦的长刀忽然变得轻灵飘忽,凤嘴轻抖间,从他掌缝中连啄三记,分别挑向窥基的双眼和咽喉。
窥基护胸的左掌抬起,犹如龙爪托住刀脊,破去南霁云的攻势。
南霁云收刀后退,神情凝重地盯住窥基。他是擅长冲锋陷阵的猛将,走的是刚猛剽厉的路子,虽然刀法已经到了刚柔并济的境地,但终究逊色一筹,两次出招都被窥基轻易化解,一时间如同面对万仞巨岳,气势被制。
窥基再次迈步踏出,紫色的袈裟微微一闪,几乎贴到南霁云身上。
南霁云发出炸雷般一声大喝,左手握住刀柄前段,斜着切向窥基胸口,右手铁拳擂向窥基面门。
窥基右掌一抹,用掌心挡住刀锋往外推开,接着紫影闪动,左掌宛如巨斧般劈下,将南霁云铁铸般的右肩打塌下去。
南霁云喷出一口鲜血,右肩下陷,面上却露出一丝凶悍。趁窥基双掌同时攻出的刹那,他用左臂挟住刀柄,左腕一翻,凤嘴刀从窥基掌缘脱出,满蓄着浑身的力道,狠狠劈在窥基胸口。
“绷”的一声,袈裟上的黄金环扣飞出,一道刀痕出现在窥基在胸前,凤嘴刀破开袈裟,深深斩进窥基的僧袍。
“叮”,刀锋下传来一声金铁声,窥基古铜色的面庞闪过一抹青气,回手一把拧住刀锋,右脚一记斜踢,正中南霁云肋下。
南霁云“腾腾腾”连退数步,最后“格格”两声,力贯双足,将脚下的青砖踏得粉碎,脚背陷入地面寸许,奋力稳住身形,然后右掌伏地,低吼一声,用力一推,将脱臼的手臂复位。
窥基目光森冷地盯着南霁云,“你若此时罢手,老衲便给天策府一个面子。否则……”说着将凤嘴刀一折两断,丢在地上。
南霁云昂起身,双臂交叉,犹如一头雄狮,挡在窥基面前。在他身后半步,就是程宗扬的座椅。
◇ ◇ ◇大明宫,含元殿。
王涯领着文武百官踏上龙尾道。他已年过七旬,又身长腿短,这条长坡走得他气喘吁吁,到了坡顶才松了口气。
刚入殿还未站稳,便看到一群内侍簇拥着皇上的御驾涌入殿中,为首者正是仇士良。
王涯连忙趋入殿中,率文武百官叩拜行礼。
段文楚心头忐忑,不知道一会儿该怎么回奏程侯之事。自己前去慰问的情形肯定是不敢直说的,程侯门客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语,简直骇人听闻,说出来少不得龙颜震怒。更何况自己连程侯的面都没见着,至今未知其生死……
待百官站定,仇士良抢先道:“圣上有旨!左金吾大将军韩约奏报:金吾左仗院石榴树,夜降甘露。着命李训先往视之。钦此!”
王涯怔了一下,然后赶紧拜倒,“此诚祥瑞!臣等为陛下贺!”
李训出列道:“臣领旨。”
趁李训前去金吾左仗院察看,仇士良游目四顾。此时含元殿内一大半都是内侍,这些内侍可不是光在宫中伺候的,而是与殿中的宰相、两省高官一样,手握实权,与三省六部等南衙并称的北司。
北司诸宦,最显贵的莫过於左右枢密使和左右神策军中尉,以往朝会议事,甚至凌驾於宰相之上。然而此时,王守澄被挫骨扬灰,田令孜已经是半个死人,鱼朝恩不见踪影,博陆郡王称病未至,在殿内议事的,只有自己一个!
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仇士良心怀大畅,自己辛苦多年,不惜连下面都割了,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连老天爷都降下祥瑞,给自己道喜!扬眉吐气,就在今朝!
“回陛下。”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几乎是一恍神,李训就回来复命。
“臣等已去看过,所谓甘露,恐非为真。”李训道:“请陛下慎重处置,以免有污圣明。”
什么?仇士良当时就不高兴了,好端端的祥瑞,怎么就成假的了?
殿内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声。
“韩约!”李昂不悦地说道:“难道是你妄言祥瑞?”
“臣万死!还请——”韩约一阵口干舌燥,他费力地咽了口吐沫,“还请陛下……遣内臣复察核实。”
没用的东西!仇士良在心里鄙夷地骂了一声,伏地道:“求圣上恩准,奴才愿前往金吾左仗院,一视究竟!”
“准奏。”李昂停顿了一下,对北司诸宦道:“你们,也都去看看。”
一群内侍纷纷拜倒,“奴才遵旨!”
那帮太监由韩约领着,一窝蜂般出了含元殿,前往金吾左仗院,殿中只剩下几个小内侍。
李昂手心中满是冷汗。
按照计划,李孝本率御史台一众吏从藏身西朝堂,罗立言与京兆府众吏藏身东朝堂,韩约设下重兵在金吾左仗院内,王璠、郭行余召募的太原、邠宁两镇兵马在丹凤门外,还有田令孜带领的随驾五都,尽在身后的紫宸殿埋伏,只待自己一声令下,便伏兵四起,尽诛群宦。
远远望着一众内侍行至御道,李昂心跳越来越快,猛然起身,“众卿家!”
他很想直接下旨,命文武百官接诏,诛杀那帮欺上惘下,祸国殃民的太监,重振大唐声威,但此刻一眼望去,看到位在前列的尚书右仆射严绶,还有曾经贵为郡王的高霞寓等人,话到嘴边舌头却僵住了。
那帮太监虽然被支走,但此时殿内的官员一大半都是内侍提拔的,自己登基不过三年,他们可是在宦官的淫威下做了二三十年官,对那些太监言听计从,真到了刀兵相见时,未必就跟自己一条心……
王涯等官员手捧笏板,俯首听命,等了片刻,却不闻圣上御音,不由暗自诧异。段文楚心头怦怦直跳,心头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耳边仿佛又响起程侯那门客的狂悖之言……
李训顾不得朝廷礼仪,抬眼看去,只见李昂张口结舌,原本因为亢奋涨红的面孔变得发白,顿时心下大急。
他上前一步,叫道:“速来接旨!”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变得嘶哑。
文武百官不解其意,也不知道是让谁去接旨。自王涯以下,群臣不约而同地把头俯得更低了一些,一时间殿中安静得针落可闻。
望着躲在人群里的太原节度使王璠瑟瑟发抖,李训不禁目眦欲裂。
忽然一名官员排众而出,邠宁节度使郭行余伏阶道:“臣接旨!”
李训顾不上理会临阵退缩的王璠,嘶声道:“速去丹凤门!速去!”
郭行余受命而出,李训看向茫然无措的文武百官,狠狠一跺脚,喝道:“都退下吧!”
群臣如蒙大赦,连忙跪拜退下。
李昂这才“噗嗵”一声,失魂落魄地坐回御榻,一时间满心羞愧,恨不能有条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 ◇ ◇宣平坊。程宅。
窥基紫色的袈裟披散开来,胸前被斩出的刀痕隐隐闪动金光。他双掌齐出,重重掌影如同山岳,毫无花巧地一记一记劈下。
南霁云连挡三掌,终於不支,被窥基一掌拍在胸口,雄伟的身躯往后撞去。
程宗扬抬手在南霁云背上一托,将南八送到一边,右手拔出佩刀,朝窥基奋力一劈,却是连刀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