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第三章、凤栖梧枝
程宗扬吐了口泥土,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自己触到机关时,正趴着挖掘,这下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等看清周围的景物,程宗扬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眼前云雾缭绕,居然是置身於一处悬崖之上,只差了少许,就会一头栽下去。他连忙往后退开,谁知脚下一软,踩到一具软软的身体。
「死丫头,你没事……」程宗扬刚说了一半,便闭上嘴巴。
身后一个披着黑袍的女子,却是吕雉,其余无论小紫还是云丹琉、卓云君、阮香琳,此时都不见踪影。
自己挖洞的时候,堂堂汉国太后像个做苦力的女奴一样,给自己传送泥土,结果传送之后,自己和吕雉被送到一处,其他人天各一方,天知道被传送到什么位置。
吕雉身边丢着那块白色的长条石,背面那个笑脸正对着自己哈哈大笑,似乎在嘲笑自己的狼狈。
程宗扬有心把它砸了,可上面的字迹是岳鸟人留下的,四哥五哥他们不知道宝贝成什么样呢。有心再尿一泡吧,可这会儿心有余而尿不足。
「你去尿!」
吕雉面露羞怒,「有死而已!」
「你没搞错吧?说好的我放吕不疑一条生路,你给我为奴为婢。让你尿你就老实去尿,再啰嗦,我让你当着我的面尿出来。」
吕雉涨红了脸,最后还是拖起石头,绕到树后。
等吕雉红着脸出来,程宗扬道:「你尿到衣服上了。」
吕雉连忙扭头去看,程宗扬哈哈大笑。
小小的搞了个恶作剧,程宗扬心情好了许多,「把石头拿好,这是开门的要紧物件,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了。」
吕雉扭头不语。
「这边走。」程宗扬说着当先往悬崖下方攀去。
吕雉冲疑了一下,「不是应该先去会合吗?」
「下边有条河。」程宗扬道:「我身上都是泥,你袖子上手上沾的尿,还不去洗洗?」
河水清澈见底,细长的水草像贴在河底一样,柔顺得宛如丝绸。天高地旷,四野无人,就算脱了衣服裸奔也无人理会。但有赵飞燕的前车之鉴,两人都不敢多加逗留,只草草洗过,便即离开。
山野无路,两人沿着河畔行走,周围巨大的树木垂下长长的藤蔓,交织成一片绿色的大网。远在北方的洛都地下出现类似热带的景像,程宗扬已经是见怪不怪,吕雉却是头一回目睹,一路上频频注目。
「你的比目鱼珠能感应到吗?」
吕雉摇了摇头。
程宗扬斥道:「要你有什么用!」
吕雉垂头不语。
忽然头顶一声微响,吕雉抬头去看,只见一条长蛇横空飞来,它肋骨张开,将圆长的身体撑成扁平,借助空气的流动,在空中滑翔,长长的蛇尾摆动着,往她的脖颈缠来。
本能的恐惧使吕雉手指几乎僵住,眼看蛇身就要盘到身上,刀光一闪,将蛇身砍成数截。
「没用的东西!走前面去!」
吕雉惊魂甫定,「这是什么东西?」
「飞蛇,你没见过?」程宗扬一边走一边随口说道:「这东西在南荒那边多的是,一点都不稀奇。你不会连南荒都不知道吧?」
「我母亲是羽族。」
「羽族的老家虽然在南方,但跟南荒不是一个地方。在南荒,蘑菇能长到房子那么大,河里有会飞的鱼,还有一种草,听到歌声就会跳舞……」
南荒之行显然给程宗扬留下极深刻的记忆,这时回想起来,不由自主地越说越多。
听着他的叙说,吕雉想起小时母亲给她讲过的故乡,皎洁的月光下,羽人张开洁白的羽翼,在充满花香的夜风中自由翱翔……
「绷」的一声,耳边一声低啸,吕雉从回忆中惊醒,扬起带水的衣袖,将一支箭矢挥开。
箭矢射在树上,「夺」的一声,入木数寸,短小的箭杆大半都射进树中,只露出一截木制的箭羽。
程宗扬一把扯住吕雉,掠到树后。
林中静悄悄的,偷袭的箭手并没有现身。
「军爷!饶命啊!」
吕雉抬头看了程宗扬一眼,他故意捏着嗓子,装出一副公鸭嗓,这种音调自己倒是听熟的,宫里的太监大都是这种不男不女的嗓音。
程宗扬捏着嗓子叫道:「我姓张,叫张恽,是建太子的手下!不小心误入宝地,请军爷高高手,给条活路啊。」
吕雉疑惑地看着他。程宗扬在她耳边道:「是汉军的制式弩。躲到这里来,九成都是刘建的人。」
吕雉沉默片刻,最后忍不住道:「几个寻常的庸手,杀光他们便是,何必作态?」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光杀人就能解决问题吗?就算要杀,也得先摸清底细再杀吧。」
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有人从林中出来,喊道:「宫里来的太监?跟你一起的是谁?」
「是路上遇见的宫女。」
「是你的相好吧!」那人说完,旁边响起几声怪笑。
那人叫道:「我问你,你老实说清楚——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来没多久。」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形?」
「建太子大获全胜,已经当了天子!」
几人立刻骚动起来,有人叫道:「羽林军都入宫了,建太子还能打赢?」
「那都是老黄历了。」程宗扬道:「建太子挟持太后,逼羽林军退兵,接着把霍子孟、金蜜镝的家都抄了!两人的脑袋如今都挂在玄武门外的阙楼上。还有大司马吕冀,也被抄家问斩!洛都人都说,建太子是圣天子再世!」
「真的!?」那人又惊又喜,「你出来说话!」
程宗扬弓着腰从树后出来,所幸他没有留须,不然当场就要穿帮。至於他身上的衣物,换的正好是宫里的内侍衣袍,倒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面前五名军士站成扇形,三人持弩,两人捉刀,戒备地盯着他们。程宗扬留意打量,持弩的三人穿着武库中取来的精制铁甲,应该是刘建的亲信一系。另外两人一个穿着北军制式的皮甲,多半是北军的残余,另一个只有腰甲,大概是召募的武者。刘建的手下来源混杂,王邸原有的军士,暗中豢养的私兵、刘氏宗亲的家奴、临时召募的亡命徒,还有各方倒戈的军士、宫卫……只怕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看到程宗扬的模样,众人神情微松,「还穿着冬衣——真是刚进来的?」
程宗扬陪笑道:「可不是嘛。谁知道里面这么暖和?」
「那个宫女呢?也出来!」
吕雉站在程宗扬身后,微低着头,垂手不语。
其中一个说道:「能把我的箭拍开,这宫女可不简单。」
为首的军士道:「是你自己射偏了吧?」
「我看得真真的,就是她拍开的!」
「弩矢才几寸长,她能拍到?魏将军都没这本事。」
程宗扬陪笑道:「军爷说得对,她就是个宫中洒扫的侍女,哪儿有这本事?
方才是不小心跘了一下,手正好抬起来,看着跟拍到了一样。「「我就说嘛。」为首的军士抬了抬下巴,「你,怎么进来的?」
「建太子登基,听说有手下不小心陷身秘境,派我们来接大家回去受赏,一道享受荣华富贵!」
几人都兴奋起来,「这地方能出去?」
「当然能!要不是有人出去,说里面还有不少兄弟,圣天子也不会派我们进来,对吧?」
军士眼神不善地看了吕雉一眼。
程宗扬连忙道:「她也是失陷的,刚才在路上遇见。」
「你说你是建太子的身边人?」
「我本来是宫里的,前几天刚投诚圣上。」
那军士嘟囔道:「我说呢,看着有点面生……你们别动,我们商量商量。」
几人凑到一起嘀咕几句,然后收起刀弩,为首的军士走过来道:「实话告诉你,跟我们一起的,还有一位魏将军。他这会儿去逮只兔子,人没在。张公公,我们一块儿去见将军。」
「是,是,是。」
「你过来。」为首的军士叫来那名只配了腰甲的杂兵,让他在前面带路。自己与其余三人将两人围在中间。
路上问起封赏,程宗扬信口开河,声称有功的军士,个个都是重赏,光是列侯就封了十几个。新天子抄了一大堆权贵的家,手里有的是钱,金山银海的大把封赏,只要他们出去,都少不了一份重赏。
「襄邑侯府也被抄了?」
「可不是嘛!要不说新天子圣明呢,吩咐抄家的军爷们,府中财物,任其自取。前去抄家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发了大财!」
听到同袍们把襄邑侯的家产全瓜分了,几名军士呼吸都不由粗了几分。谁不知道吕氏富可敌国,襄邑侯府更是奢华到了极点。如果不是自己听信魏将军的鬼话,跑路跑到这鬼地方,眼下早就成了腰缠万贯的富家翁。
几人听得入迷,不知不觉都凑到那位宫里来的使节身边,听他吹嘘。
程宗扬道:「还有田地,圣上把襄邑侯的苑林全都分了,功臣一人百顷!」
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百顷田地,这下发家可发大了。
有人问道:「襄邑侯的老婆呢?」
众人哄笑起来,「你这泼汉,想什么呢?」
「想想怎么了?那个襄城君,我以前当值的时候远远见过两次,生得那个妖娆。要是我去抄家,非搂着那美人儿在她的像牙榻上快活一番。」
「比你祸害的那个宫女还漂亮?」
「你们在宫里就没祸害?老大别说老二!」
「还襄城君,你怎么不说你还想搂太后呢?」
「失势的太后不如鸡,这会儿指不定怎么着呢。」
「你们不知道吧?建太子起事之前,就私下跟太子妃说过,等拿下太后,要把宫里的人都叫来,让她当众唱后庭花开香满院……」
众人一阵怪笑。
吕雉脸色铁青。刘建此前竭力讨好自己,谁知他心思如此龌龊!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他下狱处死!
为首的军士道:「少说几句!」
刘建手下都是一帮召募来的乌合之众,军纪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何况大家都是跑路的,彼此也不熟。有人当即反唇相讥,「姓魏的搂着那小宫女快活,我们过过嘴瘾都不行?」
程宗扬心里一动,「什么小宫女?」
「宫里的逃奴,被我们撞上了。姓魏的追了一整天还没逮到。」
「屁!他是怕咱们捡便宜,专门把咱们打发开,好吃独食。嘿,让他撞上那些兽蛮人才好呢。」
程宗扬道:「那宫女长得什么样?」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那个见过孙寿的军士道:「我瞧着吧,比襄城君还美上一点。」
「她在什么地方?」
「就在前面。姓魏的带着两个心腹,把她堵在谷里了。」
「咦?」有人猛然醒觉,「这位公公,你嗓音怎么变了?」
「哦,忘了装了。」程宗扬摸清底细,懒得再跟他们啰嗦,拔刀一记横扫千军,杀气狂涌而出。周围三名军士魂飞魄散,来不及躲避就被齐齐拦腰斩断,只有一名军士离得远了些,未被刀锋波及。但他刚跑出两步,就被一根玉簪射穿后脑,当场毙命。
仅剩那名杂兵在前带路,听到动静,他回头张望了一眼,拔腿似乎想逃,已经被程宗扬拦住。他一边后退,一边用变调的声音央求道:「公公饶命,小的安安分分,什么都没做过……」
程宗扬皱起眉头,刘建手下这帮败类全都不是什么好鸟,有杀错无放过,冤枉就冤枉了。不过刚才连杀四人,死气进入丹田,带来隐隐的胀痛感,让他心头警铃大作。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不如留他一命。
程宗扬收起刀,「先饶你一命,前面带路。」
吕雉瞥了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眼中满满的,都是不以为然。
…
群山间一条狭长的山谷,两旁的峭壁如同刀斧劈成,上面寸草不生,险峻无比。抬头望时,高耸的危崖仿佛随时都会倒覆过来,令人心头发沉。
不过置身其中的魏疾此时很快活。他可不是苍鹭那种不识相的蠢货。精通兵法又如何?自己随手一招撤兵,就把他治得死死的。等看到苗头不对,自己更是杀伐果决,没有半点冲疑就远飏千里。这不,苍鹭都凉透了,自己还好端端的。
魏疾临走时想着捞一把,带了几名铁杆潜往增喜观,结果不知怎么被送到这里来。好在这趟也没白来,居然遇到一个稀世绝色。魏疾色心大起,唯一的麻烦是那小美女灵巧得很,而且还有一点点遁影移形的法术,竟然让自己生生追了一整天。
幸好老天开眼,这小美女自己把自己给送到了绝地里面。整条山谷只有一个出口,三面都是悬崖,进了里头,这小美女就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
魏疾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慢悠悠拉开长弓,一边眯起一只眼睛,往山崖上瞄去,贪婪地看着上面那个娇美的身影。
赵合德身子紧贴着崖壁,站在离地面将近十丈的高处。她脚下只有一块突起的石棱,勉强能够放下一只脚,她甚至不得不斜着身,用手指攀住崖壁上方一道裂隙,才能站稳。
赵合德全靠着出自太乙真宗,又被卓云君强化过的遁形术,才能屡屡逃过魏疾的魔掌,凭借山崖上细小的突起一路攀到此处,可现在她已经无路可去。离自己最近的落脚点远在三丈开外,可她奔逃多时,早已经精疲力竭,本来就不多的真气几乎耗尽,此时站在这里,已经用了莫大的毅力。
往下看去,少女一阵眩晕,她连忙闭上眼睛,胸口不停起伏。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绝望中,她不由想起姊姊,想起姓程的他,想起那座梦幻般华美的宫殿,还有黑暗中的殊死搏杀和无边无际的鲜血。
她一直都羡慕姊姊,羡慕她的幸运,羡慕她的锦衣玉食,羡慕她的尊贵和所受的宠爱。然而直到亲身经历之后,她才了解到,那些奢华和风光的背后隐藏着多少血腥的杀戮,令人作呕的阴谋和无法想像的邪恶。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怀念自己那处位於陋巷的旧居,怀念自己脾气不好,但还是抚养她们长大的养父,怀念那时清贫却没有风波的生活。她甚至怀念起在上清观的日子,自己沉浸在道教经卷里,身边还有明师的指点,生活宁静而又平和。可自己那时满心煎熬,白白浪费了那些难得的光阴……
「小妞,看箭!」
魏疾一声大喝,接着风声响起,赵合德闭上眼睛,便是被人一箭射死也就罢了。只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姊姊,还有……
生死关头,赵合德忽然间想起那个血腥与淫靡交织的夜晚,自己蜷缩在那人怀中,被他的手掌在身上抚摸的感觉……
胸口突然一痛,赵合德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谁知长箭竟然没有射穿衣服,就被弹开。
山崖下传来一阵充满猥亵意味的怪笑,赵合德睁开眼睛,才发现那人射来的不是长箭,而是一根树枝。
「本将军箭法准不准?」魏疾淫笑道:「小美女,捂好下边!下一箭可要射你的小妹妹喽。」
赵合德玉脸涨红,她身体悬空,根本无从躲避,而且一只手还攀着岩缝,想掩住身体都不容易。她就像一只被困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的猎物,被一个下流的猎人当成戏耍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