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2)

六朝燕歌行 弄玉,龙璇 4964 字 1个月前

第三集 第二章、井底天光

从霍府出来,班超已经等候多时,「大将军可曾答应?」

程宗扬收起在霍子孟面前的惫赖之色,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班超欲言又止。主公在国丧期间大办喜事,未免太过孟浪,他匆忙赶来本想劝谏,却没想到霍大将军竟然会一口应诺。主公看似鲁莽的一着,却试出朝臣能够容忍的底线,可以说错有错着。他思来想去,最后长叹道:「天子屍骨未寒,恩泽已尽,连霍大将军也弃之如蔽履。」

「知足吧。」程宗扬对刘骜没有什么同情,「人都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要是还活着,少不得被人扣上一顶失德的大帽子。这一死,倒是省了。「班超也只是感叹一句,随即把刘骜放到一边,「可要大发喜柬?」

「不必了。」程宗扬道:「有霍大将军点头就够了,多少还要给天子留点面子,喜事要办得热闹,还要注意分寸。」

班超松了口气,「那这宾客可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程宗扬翻身上马,「你来作主。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就跟单超和徐璜他们商量——我去见金车骑。」

金蜜镝伤重不起,这些天不少人前来探视,都被拒之门外,连敖润这个治礼郎打着宫里的名义探望,也没有见到人,只是传出的消息颇为不妙。

程宗扬亲自登门,倒没有吃闭门羹,通报姓名之后,不多时,赵充国就出面来迎。

「怎么样?」

赵充国摇了摇头,「还在昏迷。若是挺不过去,只怕就在这三五天。」

程宗扬心下一沉。长秋宫能够依仗的重臣,首推金蜜镝,他若有不测,只剩下一个霍子孟,朝野之中再无人可与之抗衡。

「进来看看吧。」

赵充国领着程宗扬来到内院一处向阳的暖阁,向服侍的老仆点了点头,然后排闼而入。

阳光透过窗棂落入阁中,只见金蜜镝与严君平隔几相坐,两人分持黑白,正在对弈。他腰下盖着一条毛毯,气色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威严的气度已经不逊往日。

程宗扬惊讶地看了赵充国一眼,他刚才说的自己都以为金蜜镝快要死了,这也差得太远了吧?

「是我让他们这么说的。」严君平放下棋子,「防人之心不可无。」

程宗扬有些不解,「那些逆贼都完蛋了,还要防谁呢?」

严君平肃然道:「诸逆在朝野经营多年,党羽甚多。眼下大局虽定,余波未止,不可不防。」

金蜜镝开口道:「坐吧。」

程宗扬拂衣坐下,「金车骑的伤势,看来不要紧了?」

金蜜镝掀开毛毯,只见他腹间缠着厚厚的绷带,散发出浓浓的药味。

「董破虏箭法超群,老夫能捡回这条命,实乃侥天之幸。」

程宗扬放下心来,笑道:「吉人自有天相,金车骑此番居功至伟,宫中不日便有封赏。」

金蜜镝淡淡道:「不敢当。」

严君平岔开话题,「看程侯的气色,莫非有什么喜事?」

「让严先生看出来了,在下要成亲了,请两位喝杯喜酒。」

金蜜镝和严君平还没有说话,赵充国先叫了起来,「天子的丧事都还没办完呢,你成啥亲呢?真球不懂事!」

程宗扬黑着脸道:「姓赵的,咋说话呢?宫里赐婚,我能拒绝吗?」

「赐婚你也该推了!二十七个月内,婚丧嫁娶一概禁绝。」赵充国一边说,一边朝他使了个眼色。

程宗扬只当没看到,「推不掉。等不及。」

「好你个无君无父的逆贼!」赵充国大吼一声,拍案而起,抬手一挥,抡开武士氅,露出腰间的长短兵刃。

赵充国暴跳如雷,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倒让金蜜镝和严君平不得不出来劝阻。

严君平道:「赵长史,你先把刀收起来。」

赵充国怒发冲冠,「别拦我!待我斩了这厮!此等不忠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好好说话,动辄拔刀像什么话?」严君平道:「程侯的忠义有目共睹,绝不是恣意妄为之人!」

赵充国就等这句话,大氅一翻,跪坐下来,一脸憨厚地说道:「我是粗人,别见怪啊。」

程宗扬肚子里大翻白眼,这鸟货!

赵充国已经装过忠了,严君平不好再板起脸来痛斥,只好说道:「程侯此时成亲,其中必有缘故,我等愿闻其详。」

「严先生刚才也说了,大局虽定,余波未止。我们可以猜测一下,假如有人心存歹意,我此时成亲,他们会不会借机生事?」

赵充国一脸恍然大悟,右手握拳,往左掌重重一擂,「引蛇出洞!高啊!」

「高个屁!」严君平火气上来,「京畿之地,首善之区,岂无忠义之士!」

程宗扬笑眯眯看着他,「谁的忠义之士?刘骜吗?说来新君登基,帝位回归大统,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你——」严君平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一拍桌子,「绝对不可!」

「为什么不行?」

「新君继嗣,继的是先帝之嗣,岂能继嗣戾太子一系?」

「为什么不行?」

「动摇国本啊。」严君平苦苦劝道:「局势方定,岂能再生波澜?程侯,此举切切不可啊。」

「京畿之地,首善之区,岂无忠义之士?」程宗扬原话奉还,「帝位回归大统,是人心所向。」

「千万不可!」严君平苦口婆心地说道:「阳武侯是受了委屈。可先帝已历三世,岂能再改弦易张?」

「只能怨他们命短了。」

严君平叫道:「程侯!高抬贵手啊!」

「我要成亲。」

「只要不改帝统,我给你抬轿子都行!」

程宗扬转脸道:「金车骑,你看呢?」

金蜜镝摩挲着手背上的软甲,默然无语。

程宗扬起身揖手一礼,「在下还要进宫,改天再来候教。金车骑、严先生,告辞。」

赵充国一路护送出来,小声道:「你小子耍诈,太贼了。」

「他们要不答应,就变真的了。」

「你就吹吧。阳武侯但凡有点心思,宫里早就没活人了。」

「哎哟老赵,你是明白人啊。那你刚才怎么不拦我呢?」

「金车骑给我使眼色你没瞧见?」赵充国道:「金车骑刚交待的,你娶媳妇就娶吧,别太声张,不声不响把事办了算完。喜酒呢,他就不去吃了,朝臣你也别去找了,相安无事最好。」

「……金车骑一个眼色说这么多?」

「要不怎么说我识眼色呢?诺,这是我的贺仪。」

赵充国塞过来一只破破烂烂的羊皮钱囊。程宗扬掂了掂,怀疑地说道:「你不会就拿个十文八文打发我吧?」

「十文八文?你想啥呢?」赵充国嗤之以鼻,「能抠出来一文钱,我把屁股卖给你。」

「我倒找给你钱,求别卖!」程宗扬说着打开钱囊,还真是一文都没有。里面只有半截竹简,上面新刻着一行字:贺仪万钱。赵欠。

程宗扬半晌无语,赵充国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自己都穷得要卖屁股了,一出手还是万钱。

赵充国坦然道:「怎么着?没见过穷鬼?」

「老赵啊,你说你一个将军府的长史,怎么就穷成这鬼样了?」

「我有钱啊,都在蔡公公那儿呢。」

「你这么个精明人,怎么就信了蔡爷的邪呢?」

赵充国一脸晦气,「大伙都疯了一样给他塞钱,连太后、天子都拿了重金等着吃红利,你说我能不信吗?」

「行了,行了,蔡爷的事包在我身上。」

「哎哟,那我可谢谢你了。要不我给你磕个头吧。」

「滚!」

长秋宫内,赵飞燕气色比昨日更胜一筹,顾盼间艳光照人。只是好端端的,突然间听说程宗扬要娶亲,很有些意外。

在赵飞燕面前,程宗扬没有故弄玄虚的矫辞掩饰,老实说道:「已经约好的婚期,不能再推拖……皇后殿下?」

赵飞燕怔怔看着殿角的铜制仙鹤,似乎有些走神,被他一唤才惊醒过来,连忙说道:「恭喜程侯了。这是喜事,本宫自无不允之理。只是……」

她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舍妹尚无音信,尚需劳烦公子。」

「殿下放心,我一会儿就前往秘境,无论如何,也要把合德姑娘接回来。」

赵飞燕松了口气,「多谢公子。」

「还请殿下赐一道许亲的诏书。」

「是了。」赵飞燕打起精神,唤道:「江女傅。」

江映秋从殿后出来,依照皇后的吩咐,执笔拟诏。

天子驾崩时,江映秋正在含光殿内,被带走关押起来,直到吕冀身死,才被放出。赵飞燕缺少心腹亲信,与赵氏姊妹关系密切的江映秋算是一位,因此赵飞燕回宫之后,就将她召来,作为贴身的女官。

从披香殿出来,江映秋道:「侯爷若是有空,去看看期夫人。」

「她还没醒?」

江映秋摇了摇头。

「义姁这个废物!行,等我回来就去看她。」

长秋宫一处偏殿内,斯明信、卢景、剧孟、匡仲玉、郑宾、韩玉、吴三桂、敖润、冯源、哈米蚩、高智商等二十余人济济一堂。程宗扬一进来,除了剧孟不良於行,其余诸人齐齐起立,包括吴三桂在内,隶属於星月湖大营的军士抬手向他行了一个军礼。

程宗扬举手还礼,然后道:「这回洛都之变,星月湖大营前军官蒋安世等两位兄弟以身殉职,另有三位兄弟重伤。我建议,先向殉职的手足默哀。」

众人一手抚胸,垂首默哀。

礼毕之后,程宗扬道:「韩玉,你负责将两位兄弟的屍骨送往江州安葬。」

「是。」

程宗扬安排完,卢景开口说道:「各位兄弟的血没有白流,经过此番洛都之变,我们星月湖大营成功在汉国获得了新的据点,舞阳侯国,并且拿到了通行的特权。但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我们完成——武帝秘境。或者说,岳帅留在武帝秘境的遗物。」

在场的多是星月湖大营旧卒,闻言都是精神一振。

程宗扬道:「通过我们对已有线索的还原,大致可以推断,二十年前,岳帅设法进入武帝秘境。此后数年,多次往返於临安与洛都之间,直到他失踪之前,把一些信物交给了严君平,并且指名留给星月湖。但出於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原因,岳帅并没有将此事告知星月湖,反而被黑魔海的人嗅到风声,以欺诈的手段从严君平手中拿走信物。」

「幸运的是岳帅在信物中留下了只有星月湖人才能发觉的陷阱,避免遗物被人窃取。这就是岳帅留下的信物。」

程宗扬将八块上好的羊脂玉牌整齐摆成一列,分别是首阳山日升阁、伊阙出云台、东观第五松、上林苑方丈岛、白鹭书院唯楚有材、北邙卧石绿、酂侯祠成败在兹,以及最后找到的胶西邸西井白石下。

「经我们推测,这些玉牌很可能源自先帝刘奭的玉牒,其中所藏的秘密,与武帝秘境息息相关。如今线索指向已经废弃的胶西邸,不过此前井下的暗道被大水淹没,无法深入探查。现在水位已退,我准备着手开始调查。但是——」

程宗扬提起声音,「武帝秘境的入口不止一处,根据此前的经验,入口开启时,很可能彼此关联。所以我们必须将所有已知的入口全部控制住。眼下已经知道的入口一共有三处,加上胶西邸的水井,我们需要分成四组。」

「斯明信。」

斯明信站起身,沉声道:「到。」

「你负责监控永安宫湖下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