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 老魏家这边,也就只有大牛二牛并杨冬燕和窝头,离开过县城了。
其他人就跟真正的乡巴佬似的, 从出生至今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上了。这一下子进了城, 那可真的是瞪圆了眼睛东张西望, 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们是坐着牛车出门的,一共三辆牛车。大牛二牛各赶一辆,还有一辆则是老叔的一个孙子负责的。毕竟是搬家,哪怕他们没打算不回去,东西也不少。
牛车的好处是,四面漏风,视线毫无遮挡,随便瞧随便看,怎样都成。
可坏处也是很明显的,这会儿还在正月里呢, 说是天寒地冻都不为过, 索性杨冬燕有出远门的经历, 提前做好了准备,总算没冻出个好歹来。饶是如此, 她也没啥精气神, 蔫巴巴的抱着猪小妹窝在牛车上。
精神头最足的该是方氏、小杨氏并猪崽,没见过世面的这仨, 从进了城以后,就怎怎呼呼的。看到个二层的茶楼要怎呼,再看到一辆厢式马车驶过,又是好一通惊叫……
“你们就不能安静会儿?整得跟个傻子进城似的。”杨冬燕忍无可忍, 开口怼了俩儿媳妇。
得亏三辆牛车互相之间挨得并不近,不然杨冬燕努力维持了多年的温柔善良软面团子的人设,只怕是要当着老叔家孙子的面彻底崩了。
然而,兴许是知道杨冬燕包袱特别重,方氏倒是收敛了一些,小杨氏不怕的,继续跟猪崽一起嗷嗷叫唤。
“哇!那个房子好高好高啊!娘呀,居然是三层的房子啊,这怎盖的呀,我的天老爷啊,瞧着离天可真近啊!”
“娘你看,你看那边,那个人在吃啥啊?老远都闻到香味了……娘!!!快看!肉包子铺!”
杨冬燕气炸了,扭头对赶车的大牛道:“你给我停车!立刻!马上!”
大牛还以为出了啥事儿,赶紧把牛车给停了下来。
“你下去!”杨冬燕还不是光嘴上逼逼,她直接一jio给小杨氏踹下去了。
小杨氏委屈唧唧,猪崽则瞬间安静如鸡,两只小胖爪紧紧的捂住了嘴巴,眼珠子瞪圆了看向她奶。
“走啊!还愣着干啥?”杨冬燕催促道。
大牛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继续赶牛车。他寻思着,这儿离他早先置办的小宅院也不远,走过去应该没啥问题吧?
就这样,在小杨氏不敢置信的注视下,牛车继续往前行驶着。
杨冬燕只觉得耳根子清静了许多,甚至还因为小杨氏下了车,牛车的速度明显快了一截。没过多久,新家就到了。
这处小宅院,是大牛去年置办的。他也吃不准他老娘啥时候会搞事,正好当时手头有银子,加上这房子主人急等着用钱,售价比正常的要便宜一成,他就索性买了下来。
不过,买下来后也没怎么收拾,只因牲口交易市场是在东边,而这处宅院则位於南边。
两处距离是不算特别远,赶牛车过去的话,大概需要两刻锺。但因为大牛置办的店铺后头有个巨大的院子,养牲口绰绰有余,还能顺便住人。毕竟,牲口得有人看着,平常还要轮班值夜呢。
也因此,从这宅院置下后到如今,大牛也只来过一次。倒是二牛,因着极为爱惜东西,得空了会过来收拾一番。
到了地方后,杨冬燕在方氏的搀扶下,慢悠悠的下了车,她把怀里的猪小妹往旁边一戳,自个儿先将筋骨活动开了,这才袖着手看大牛和方氏一齐往院子里搬东西。
宅院看起来还算不错,约莫有七八成新,可惜院门太小了,牛车完全进不去,只能停在门口,等着人将牛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再搬到院子里去。
好在第一辆牛车上几乎坐满了人,东西就不是那么多了。大牛和方氏跑了两趟,就将东西都搬到了院子里,至於归整就以后再说吧。
“我把牛车赶出去,再让二牛进来。”大牛打了声招呼,很快就驾着牛车离开了。
趁着这个机会,杨冬燕一手拽着一头猪,迈过门槛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杨冬燕就忍不住嫌弃上了:“这怎那么小呢?”
可惜这会儿大牛已经走了,留下个方氏满脸堆笑的陪着婆婆一起参加新家。
说句实话,这房舍算是挺不错的了,无奈地方实在是太小了。杨冬燕一手拉着一头猪,没一会儿就看完了。
首先,这儿只有前院没有后院。
其次,前院大概只有他们家原先前院的十分之一不到的大小。
再然后,这边除开正堂外,只有四间屋。确切的说,是俩耳房俩厢房,再就是旁边搭了个极小的灶屋。
杨冬燕飞快的看了一圈,很快就做出了安排:“大牛媳妇,你跟大牛住东厢房,窝头住东耳房,二牛俩口子住西厢房,剩下一间西耳房给我。”
方氏自是一口答应。
这时候,猪崽忍不住嚷嚷了起来:“我呢?我呢?还有我的傻妹呢?”
杨冬燕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你睡院子!”又郑重的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准说你妹妹傻!”
猪崽扭头看了一眼被闭着眼睛被拖着走的妹妹,胖脸上是满满的嫌弃,好在嘴上倒是认了怂:“好叭,她不是傻妹,她是懒妹。”
听她这么说,杨冬燕又要忍不住骂她了,关键时刻,她亲娘救了她。
小杨氏敦敦敦的跑了进来,随后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哇”。
“你蛤蟆啊!”杨冬燕头也不回的怼道。
“娘啊,这就是咱们以后要住的屋了?我睡哪间屋啊?”小杨氏早就被怼习惯了,都免疫了,她更关心自己将来住哪儿。
猪崽立马挣脱了杨冬燕的手,跑去拽她娘,指着西厢房说:“娘!奶说你跟爹还有我住这屋。”
小杨氏一脸的惊喜:“真的吗?你奶说让你跟我俩住?我终於不用半夜起来给你妹换屎尿布了?”
“你在做梦!”杨冬燕把已经困到俩眼皮子打架的猪小妹直接塞给小杨氏,“这俩都归你!”
被迫抱起小闺女的小杨氏满脸悲伤,心说想睡个好觉怎就那么难呢?
更难的是,她还得干活。
搬东西倒是用不着方氏和小杨氏了,几个男的合力将牛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搁在院子里。但接下来的打扫整理却得这俩还干了,更惨的是,还有杨冬燕在旁边监督指挥。
到达新家的时候,其实已经晌午过后了,几人这一路上都是啃干饼子馒头的,本来想着到了之后能吃一顿热乎饭,结果却得先收拾打扫。
好不容易忙完了,方氏捶着腰去了灶屋,只一眼她就绝望了。
灶屋里啊,啥都没有!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除了有一个黝黑的灶台外,旁的什么都没有。连柴禾都没,更别提吃食了。
偏生,他们家虽然带了不少行李,但再怎么着也不至於将锅碗瓢盆都搬过来,又不是不回老家了。
方氏还只是面露绝望,小杨氏差点儿嚎啕大哭,她离饿死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彼时,大牛和二牛并几个堂兄弟已经离开了小院,他们急等着打扫铺子,好赶在明个儿天一亮就开门。
小杨氏瞅瞅家里人,忍不住开始抹眼泪:“怎办啊?这下可怎办啊?大牛二牛都不在,咱们连上哪儿买菜都不知道。再说这连锅都没有,怎办啊……打锅子不得要时间啊?”
原先在老家时,但凡买大件都是需要订做的,大铁锅倒是还好,差不多两三日就能得了。可小杨氏觉得她等不了那么久,她连多一刻锺都等不了!
杨冬燕继续保持着嫌弃脸,转身捞起了猪小妹,让她趴在自己的肩头接着睡,然后抬脚就往外头走。
猪崽一直盯着她奶,当下就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
方氏和窝头自然也不例外。
等小杨氏哭了一个段落,抬头一看,大家都走了,方氏正打算把院门关起来,手里还握着一把大铜锁!
“嗷嗷嗷!”小杨氏怎怎呼呼的冲了出去,赶在最后一秒逃生成功。
“去哪儿?咱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啊?是去铺子那头吃饭吗?”小杨氏四下张望了一番,绝望的发现牛车早就不见了踪影。
所以要腿着去???
就很绝望。
杨冬燕不稀得搭理她,只一马当先的走在前头。
其实,这也是杨冬燕头一次来邻县。先前窝头县考那会儿,她倒是去过县城里,可那是老家那边的县城,依着规矩,考试是必须在原籍考的。
不过没关系,就算是第一次来,也不妨碍杨冬燕自信满满的走在街头。
她还问了路人:“大兄弟,我是刚搬到这边的,想问问你这附近哪家馆子味儿不错?”
路人当下给指了地儿,还说那条街上有好几家馆子,味儿都不错。
杨冬燕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因为这会儿已经是临近傍晚时分了,算是到饭点了,她就选了个看起来客人最多的馆子,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紧随其后的是猪崽,再往后是方氏和窝头,小杨氏负责垫后。
除了杨冬燕之外的其他人都是懵圈的,饶是先前去过县城和府城考试的窝头好了,早先也是跟着其他人一起吃饭的,不是在客栈大堂里吃的,就是在路边摊上吃面条馄钝,这还是他头一次进这么高级的饭馆子。
再看杨冬燕,那叫一个豪门老太太微服私访。
哪怕她穿得不怎地,可她满脸都是“我是你祖宗”的表情,唬得店小二一愣一愣的,之后更是请出了掌柜来亲自伺候。
然而,杨冬燕不识字。
但是不要紧,她冲着窝头一招手,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木牌牌菜名,语气淡淡的吩咐道:“念念。”
窝头老老实实的开口报菜名。
杨冬燕择了几个听起来不错的,让掌柜赶紧上菜,掌柜点头哈腰的离开了,心里寻思着最近是有什么大人物来县里吗?
等掌柜一走,小杨氏就忍不住想要开口,被杨冬燕眼神警告后,她压低了声音,格外小声的道:“娘你上辈子绝对是县太爷的老娘!”
“噤声。”
小杨氏没听懂,又不敢再招惹杨冬燕,扭头问窝头:“你奶刚才那话啥意思?”
“闭嘴。”窝头道。
这下子,小杨氏可要炸了,她冲着方氏控诉道:“你儿子骂我!”
一旁的猪崽看不下去了,她这几年跟着窝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学习,先不说字写的怎样,起码刚才那话的意思她是听懂了的。
“娘,刚才奶说的‘噤声’,就是闭嘴的意思。哥没骂你,是奶在骂你。”顿了顿,猪崽忍不住跟她奶商量了起来,真诚的建议她奶下次骂她娘可以骂得更直白一些,免得她娘听不懂。
杨冬燕微笑的看过来,猪崽忙用小胖爪捂住嘴,直到杨冬燕不再看她了,她才小声的跟窝头逼逼:“我觉得自打傻妹生出来以后,奶就不疼我了。”
窝头沉默了一瞬,纠正道:“那是猪小妹,不是傻妹。”
“她连一句囫囵话都不会说,只会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她不傻谁傻?”猪崽反问道。
回答她的是方氏的动作,方氏拿手指了指小杨氏:“你娘。”
没等杨冬燕再度发飙,店小二就上了菜,成功的让这几人闭上了嘴。
到达邻县的第一天,尽管收拾整理很辛苦,但这一顿饭却吃得极为尽兴。饶是老魏家早在前些年就发达了,每天的饭食都不差,但这一顿饭还是让他们忍不住怀疑,先前吃的那些只怕都是猪食吧?
尤其是猪崽。
杨冬燕当然不可能真让猪崽睡院子里,她把猪小妹塞给小杨氏,之后就领着猪崽回了西耳房。
祖孙俩躺在一张铺上,猪崽那张小嘴就开始叭叭的念叨起来了:“奶啊奶!咱们明个儿吃啥呢?城里的东西怎就那么好吃呢?比上回爹给我带的芝麻饼都好吃。那个肉啊,红烧肉啊,太好吃了,我还想吃。”
“那你想吧。”杨冬燕翻了个身,拿屁股对准猪崽。
猪崽就很委屈:“奶啊,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崽了?”
“不是。”
那好叭,猪崽吧唧着嘴,很认真的回味了一下晚饭,之后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之中。
第二天一早,猪崽是被一股子特别奇特的香味给弄醒的。
睁眼才发现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了。
这也没办法,赶路本来就辛苦,大人尚且如此,小孩子更是疲惫不堪,再说猪崽本来就是能吃又能睡的,一口气睡到大天亮,简直太正常了。
所以杨冬燕才会端了个碗倚在西耳房门口吃吃吃。
“奶!你在吃啥?”猪崽一跃而起,然后被冻得一个哆嗦,赶忙穿衣裤鞋袜。
这档口,杨冬燕已经回到了堂屋里。
堂屋的大饭桌上摆了好几个盆子,猪崽凑近一看,娘呀,怎那么多……
花样是挺多的,就是每个盆子剩下的都不多了,猪崽扫视了一圈,没看到她娘:“奶,我娘呢?”
“吃饱了呗。”杨冬燕拿筷子敲了敲手里的大海碗,“这是胡辣汤,里头搁了羊肉的,还有别的好些东西。你娘啊,一气喝了三大碗。”
说着,又拿筷子遥遥的虚点了点面前的盆:“这是油饼,配胡辣汤吃可带劲儿了,你娘吃了俩。这是水煎包,羊肉馅儿的,上头还撒了芝麻,你娘吃了六个……”
随着杨冬燕的介绍,猪崽的眼睛越瞪越大。
这些好吃的都是她从未吃过的,光看着就特别好吃,然而最大的问题是,胡辣汤就剩下了一个汤底,油饼还有一个半,水煎包只有最后两个了,且在她的注视下,她奶一筷子把俩都挟走了。
哦对了,还有大馒头,就是那种发面白馒头,这倒是还剩下不少,反正肯定不会饿着她的,但猪崽还是心里苦。
不管了,再磨叽下去就啥都不剩了。
猪崽忙不迭的坐下来,都没拿碗去盛,直接将盛着胡辣汤的盆子拖到面前,又伸手拿了一个油饼,顾不得说话,赶紧开吃。
及至吃饱了,猪崽才有空问杨冬燕:“我的坏娘呢?我的傻妹呢?其他人呢?”
杨冬燕白了她一眼:“不得干活啊?你赶紧把碗筷收拾收拾,我去生火烧水。”
猪崽长叹一口气,她觉得她奶是真的不爱她了,明明在猪小妹出生前,还成天猪崽猪崽的叫着……
对了!
“奶!你不要叫我猪崽了!”
“我叫你了?”杨冬燕一脸的莫名。
“不是啊,我是说咱们好不容易换了个地儿,大家都不知道我叫啥,要不你干脆给我起个大名儿,要好听的,要响当当的,不要叫魏猪!”
听了这话,杨冬燕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看向猪崽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