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缘误
这一日,姜沉鱼晨起正在梳妆时,贴身的丫鬟握瑜喜滋滋的跑进来笑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帮她梳头的怀瑾啐了一声:「什么天大的喜事,值得你这样大清早的就咋呼?」
握瑜嘻嘻一笑,眨眨眼睛道:「真的是大喜事嘛,夫人啊请来了京城第一巧嘴黄金婆,托她去淇奥侯那给小姐说媒,这会正在前厅里写庚帖呢。」
姜沉鱼又是害羞又是欢喜,脸顿时红了。
握瑜一拉她的手道:「小姐,咱们去看看吧!」
怀瑾皱眉:「这种时候,小姐怎么能抛头露面?」
「又没说要走进去瞧,咱们就在外面偷偷的看一眼嘛,小姐,都说黄金婆巧舌如簧,麻子脸说成塞天仙,死的也能给说活了,你就不好奇吗?」
姜沉鱼虽觉不妥,但毕竟战胜不了好奇心,当即换好了衣裳随握瑜赶往前厅,直接走侧门进去,隔着一道挡风屏,见母亲和一四旬出头的妇人正坐着吃茶,不消说,那名妇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黄金婆了。
妇人眉长额宽,下颔削尖,一幅玲珑刻相,此时手里展着一张贴子,看了又看道:「中。不是我说,就三小姐这名字,这年庚,这八字,实在是大富大贵之相!侯爷他断断没有拒绝之理!好八字,好八字呀!」
握瑜将脑袋凑将过来,小声道:「小姐,她都说你八字好呢!」
姜沉鱼淡淡一笑,心想一个媒婆又懂什么八字命理了,分明是挑主人家爱听的话说罢了。
那边姜夫人道:「一切就有劳你了。」
黄金婆摆了摆手道:「夫人这是说哪的话,贵府的三小姐可是咱璧国出了名的美人,不但人美才高,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能为这样的姑娘说媒,可是我黄金婆的造化!再说那淇奥侯是什么样的人物,我若能真牵成了这样天造地设的一桩好亲,真是阿弥陀佛,不知会让同行多少嫉妒。夫人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老婆子敢拍着胸脯说,这门亲事啊,准成!到时候,还请夫人赏我杯喜酒吃呢。」
姜夫人听了这番话果然大是受用,笑着打赏了银子。那黄金婆倒也不罗嗦,这就起身道:「事不宜冲,我这就去侯爷府送庚帖,三日卜吉满后,再带侯爷的庚帖回来。」
姜夫人一路送到厅门口,这才回头对着屏风一笑道:「出来吧。」
姜沉鱼心知母亲已经知道自己躲在后面了,只得走出去,但见母亲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全是喜意,顿时又不自在起来,连忙低下头。
姜夫人牵住她的手一同坐下道:「合计完你的亲事,我也就放心了。」
「娘辛苦了。」
姜夫人将她耳边的几缕发丝挽到耳后,感慨道:「真是不知不觉,一眨眼,连我的小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想我三个子女里,你哥哥孝成虽是男孩,但从小就不争气,读书不行习武也不行,虽靠你爹的荫庇当上了羽林军骑都尉,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混着了;你姐姐画月倒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但好胜心切难免尖刻;至於你,长的好,性子也好,为人处事最有分寸,但太过纯善,娘真怕你日后受欺负,所以,想来想去,这朝中的贵胄子弟里,能保我儿一世富贵又宽厚相待的,也只有淇奥侯了。」
「娘……」姜沉鱼回握住母亲的手,只觉心中暖融融的,正在感动时,一家仆匆匆来报导:「三小姐,有客拜访。」
咦?她也有客人的吗?这个时候,又会是谁来拜访她?
姜夫人起身道:「如此请客人来这吧。我先回房了,沉鱼你好好招待人家,莫要怠慢了。」
姜沉鱼送走了母亲,便见一个青衫少年在家仆的带领下走进大厅,冬日的阳光映在那人脸上,她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小生栾召,参见姜小姐。」少年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个不停,笑着上来握住了她的手,举止很是轻浮。
姜沉鱼连忙摒退下人,压低声音道:「公主,你怎会来此?」
原来,这个头戴小帽,身形矮小的少年郎,不是别个,乃是女扮男装的昭鸾公主。
昭鸾嘟哝道:「在宫里待得无聊死了,所以出宫来玩,岂料走的匆忙,竟连一文钱都没带,正好路过右相府,就跑来找你帮忙。」
姜沉鱼吓一跳:「公主是偷跑出宫的?」
「算是吧,不过,以前也跑出来玩过,皇兄其实是知道的,但睁只眼闭只眼假做不晓罢了。只要不传到太后耳朵里,就什么都好说。」昭鸾说着,摇了摇她的手道,「好姐姐,借我点钱吧,回头我还你。」
姜沉鱼想,这刁蛮公主已经找上门来,再想置身事外已经不可能,为今之计只得一边稳住她,一边派人给宫里带话,让皇上定夺。当下道:「外头人杂事多,有什么好玩的?既然公主来这里,不如就在我这玩吧,家中的厨娘擅做糕点……」
她话还没说完,昭鸾已娇声叫了起来:「哎呀这家里头有什么好玩的,要的就是外头的刺激新鲜嘛,好姐姐,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玩,你成天闷在家里,也怪没意思的吧?」
「这……」
「别这啊那啊的了,快去拿钱,顺便和我一样换了男装,我带你去几个好玩的地方,保管你大开眼界!」
看昭鸾那雀跃模样,家里是决计留不住了。也罢,让她出去一个人胡闹,还不如自己跟着,起码能看着她不闯出乱子来。一念至此,姜沉鱼便只能也换了衣衫带上银票,知会过母亲后,又安排了四个暗卫护着,这才出门。
一路上昭鸾对大街小巷果然甚是熟悉,尤其是带她去的几个地方,连在京城住了十五年的她都还是第一次知道。
首先是一条极偏僻小巷里的一个卖面的摊子,客人不算多,桌子也才四张,粗碗竹筷,看上去简陋之极。姜沉鱼本还担心不够干净,但等那面一端上来,一闻到那扑鼻而来的香味,她就什么都忘记了。
末了昭鸾问她:「如何?」
姜沉鱼深吸口气,又长叹出去道:「今日方知以往的面尽都是白吃了的。这位阿婶手艺真好。」
「那是,便连言睿也抵挡不了这方家面的诱惑,更何况你我。」
姜沉鱼吃了一惊:「这是方家面?」
昭鸾点头:「可惜那位正主已经死了,现在做面的这个,据说以前是她的帮佣。连帮佣做出来的面都有这等味道,没能亲口尝到昔日正宗的方家面,真是遗憾啊!」
姜沉鱼回头看了眼正在煮面的妇人,心中依稀泛起几丝惆怅。曾经,曦禾的母亲方氏正是站在这个地方日夜卖面的吧?那么曦禾是不是也在这里帮忙抆过桌子洗过碗呢?又有谁能想到,昔日粗衣赤足的贫家女,今日会成为深宫内院的帝王妃?
人生的境遇,真的是很难说啊……
继而她们又去了一家茶馆,也是小街道上的小门面,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姜沉鱼本想着用重金要个雅间来坐,但昭鸾却拉着她往柱子旁一站,说了声嘘。只听案上醒木重响,垂帘后说书先生一张口,姜沉鱼怔住了——女人?
此地的说书先生,竟是个女人?
并且那女子说的声情并茂,活灵活现,营造紧张气氛和悬念效果一流,直把人听的小心肝扑扑直跳。当听完一段「枪挑小康王「后,昭鸾拉着她走出茶馆,笑道:「如何?」
「昔日家父寿宴时也曾请京城最有名的晶碧馆的先生来府里说过书,以为已是口技的极至了,而今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位说书的秦娘是个寡妇,本来她家相公才是这里的说书先生,但不幸三年前身染恶疾去了。如今秦娘在此说书,倒也不是为赚家用抛头露面,而是她认为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纪念她家相公。她曾说过:『每当我站在我相公站过的地方,拍着相公他用过的醒木,并说着相公说过的书时,我就觉得他并没有离我而去,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当时听了,真真个连眼泪都快掉下来。」
姜沉鱼咀嚼着那两句话,不禁也有几分痴了。
昭鸾忽然扑哧一笑,凑到她耳边道:「姐姐你往那边看!」
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见一男子立在茶馆的窗外,望着里面一动不动。男子约莫三十多岁,身形魁梧,相貌堂堂,这么冷的冬天,只穿了件破旧皮袄,敞着大半个赤裸的胸膛,也不怕冻,肩上扛着一条猪腿,腰间别了把刀。看打扮,是个屠夫。
昭鸾解释道:「这个屠夫名叫潘方,喜欢秦娘很久了,经常站外头偷看她说书。」
「你连这个都知道?」
昭鸾得意:「那是,这京城里还有我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么!走,再带你去看全京城最美的一株梅花!」刚走没几步,徒然变色道:「糟了!」
姜沉鱼还没反应过来,昭鸾已一把拖着她回茶馆,躲到了门口。
「怎么了?」姜沉鱼透过门板的缝隙往外看,见街外一切如故,行人三三两两,摊位稀稀落落,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一辆马车从拐角处转了出来,不急不缓的朝这边走过来。
昭鸾紧张道:「怎么这么倒霉,京城那么大,偏在这里撞上呢!你看见了吧?」
「什么?」
「哎呀,白泽啊!」
一语如雷,震的姜沉鱼浑身一颤,再凝目细望过去,果然见那马车虽然质朴无华,丝毫不起眼,但在车辕处却绘着一只白泽。
白泽,崑仑山上的神兽,能说人话,通达世情,鲜少出没,若得圣君治理天下,则奉书而至。当今天子昭尹登基伊始,赐此图腾於姬婴,从此,白泽就成了淇奥侯独一无二的身份象征。
也就是说,车中之人是……公子?
公子怎会来此地?姜沉鱼下意识的揪住自己的前襟,见那马车驰近了,缓缓停下,正好停在那名叫潘方的屠夫身边。
继而,车门开启,姬婴一身白衣走下车来,对潘方拱手行了个大礼。
昭鸾低声道:「啊,原来他是来找潘方的,奇怪,他们两个认识?」
姬婴与潘方开始交谈,阳光照在馆外的这一幕上,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甚至衣服上的每条褶痕,都是那般清晰。
姜沉鱼不禁心生感慨,他们这个样子究竟算是有缘还是无缘呢?若说无缘,京城这么大,而她又千年出一次门,偏就这么巧的遇上了;但若说有缘,她家的媒婆去了他府邸提亲,他却不在家中来了此地。
耳中听潘方道:「潘某一介莽夫,已无心仕途,侯爷又何必强人所难?」
姬婴微微一笑:「潘兄真是过谦了。这世上千里独骑追流寇,万军单枪擒敌首的能有几人?你自幼随父从军,熟读兵法,擅使长枪,十六岁时力挫宜国大将颜淮,十九岁时受封轻车将军……如此荣光,又岂是莽夫二字所能概括?」
昭鸾哇了一声,凑在姜沉鱼耳边道:「没想到这个屠夫原来这么厉害啊!」
姜沉鱼对她竖起一指,示意她继续听。
潘方有些动容,但最后却凄凉一笑,沉声道:「侯爷果然详知潘某的过去,那么更应知晓,潘某是因何丢了官职被逐还乡的。一个叛军之将的儿子,怎有颜面再上战场?」
姬婴凝望着他,目光中露出了几分悲哀之色,「没想到啊……」
「是啊,谁也没想到,我父会叛变……」
「我没想到的是你。」
潘方一怔:「我?」
「是。」姬婴的目光格外明亮,盯着他,盯紧他,须臾不离,「我没想到的是,潘老将军一世英雄,竟然生了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儿子。不但不曾想过要为父正名,还其清白,还跟着人云亦云,黑白不分,自甘堕落……」
潘方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难道你真的认为你父亲会叛变?真的认为他被俘虏后受不了严刑拷打所以泄露了军情?」
潘方的表情已不是震惊二字可以形容,他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颤声道:「你说……我父亲是被冤枉的?可是当时分明有他亲笔招供的信函,还有他的两个下属也都那么说……」
姬婴冷笑:「潘兄熟读兵法,难道不知『借刀杀人』与『无中生有』二计么?」
潘方呆滞了半天,最后慢慢地松开姬婴的手,喃喃道:「难道是假的……难道当年的一切都是假的?」
「信可以假,人证亦可做假,但是,」姬婴的冷笑转为微笑,如春风拂绿了青草,晨露润艳了红花,有着这个世间最温柔的颜色,「你父亲不是假的,你父子之间的感情不是假的。难道连你,也不信任他么?」
潘方怔怔的站了好一会儿,忽的一拳锤向墙壁,红着眼睛道:「我错了!父亲,我错了!我真是错大了!」
姬婴悠悠道:「前尘已逝,来者可追,现在悔悟还不晚。」
潘方转身砰的向他跪倒,叩首道:「小人潘方,跪求收入侯爷门下,只要能为我父伸冤,甘脑涂地,在所不辞!」
姬婴将他扶起,目光灿灿如星,带着水般润泽的笑意:「潘兄多礼了,婴本就慕才而来,潘兄肯允,是婴的荣幸。只不过……」
「不过什么?」
姬婴的目光穿过窗子看向茶馆中垂帘后的人影,「仕途凶险,婴有与子同仇的决心,就不知潘兄是否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潘方的脸色顿时变了,惨白一片。他凝望着那道人影,目光闪烁不定,显见犹豫和痛苦到了极点。从姜沉鱼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他的手在袖旁紧握成拳,指关节都开始发白。最后,那手蓦然一松,潘方抬起头道:「小人明白了!共挽鹿车本是奢望,从今往后,再不做此念!」
姜沉鱼的心沉了一沉,他这么说,也就是要放弃秦娘了?
谁知姬婴听了却哈的一笑,舒眉道:「潘兄误会婴的意思了。」
「呃?」
姬婴从袖中取出一小匣子,递了过去:「人生苦短,尺璧寸阴,潘兄你已在馆前凝望三年,还有多少三年可再蹉跎?佳偶宜求,良缘莫误,去吧。」说着推了潘方一把,潘方踉踉跄跄地跨过了门槛,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却见茶馆里人人转头朝他望来,一片诡异的安静。
他紧紧抓着手中的匣子,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转红,来回变了好多次,而茶馆里的人,似乎成心要把这出戏看到底,全都摒住了呼吸默不作声。
在那样的众目睽睽下,潘方一步步异常缓慢却又十分坚定的走到说书的台子前,将匣子打开,单膝跪了下去:「寒户潘方,求娶秦娘为妻。」
茶馆里沉寂了片刻,继而,爆发出雷般的掌声。
昭鸾伸长了脖子去看,雀跃道:「原来匣子里装的是聘书耶!真不愧是死狐狸,把什么都给准备好了啊!」
低垂的竹帘摇晃着,帘后人幽幽一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掌声再起,馆中人人起身恭贺,为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喜,而馆外,姬婴靠在马车上,望着他们微微而笑,阳光洒在他的白衣和车辕处的白泽上,阳光如雪。
昭鸾叹道:「没想到原来秦娘对潘傻瓜也有情啊……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后来潘傻瓜当兵打仗去了,秦娘也就嫁人了,等潘傻瓜回来时,秦娘的丈夫也死了,兜来转去,两个人还能在一起,真应了缘分二字呢。」
姜沉鱼看着眼前的一切,回味着姬婴方才说的「佳偶宜求,良缘莫误」,心中弥漫起一片柔情。
那边潘方求亲成功,将匣子往帘后一递,又看了帘上的人影几眼,转身喜孜孜的跑出来,对着姬婴弯腰行大礼:「若非公子当头棒喝,小人至今都在醉生梦死,更无勇气向秦娘求亲……多谢公子大恩!」
姬婴受了他这一礼。
潘方又道:「从今往后唯公子马首是瞻,任凭差遣!」
姬婴道:「不急。你先忙你的婚事,好好当新郎。他日战起,自有用你之处。」
潘方连声应是。
姬婴转身正要上车,忽的停下道:「哦对了,现在正有一事劳你相助。」
潘方连忙道:「公子但请吩咐!」
姬婴又是一笑,姜沉鱼正觉他这次笑的和以往全都不太一样,少了几分庄重,多了几分慧黠时,便见他的目光朝她们的藏身之处转了过来,「热闹完了,两位还不回家么?」
昭鸾掉头就想跑,但潘方身形一闪,瞬间到了跟前,魁梧的身躯往那一站,跟座大山似的把去路全都给堵死了。
姜沉鱼这才知道原来姬婴早看见她们了。
昭鸾冲到姬婴面前,恨声道:「就你这只死狐狸眼最尖!走你自己的路,当没看见不行么?」
姬婴笑着摇摇头,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昭鸾不怕太后不怕皇帝,独独就怕他,因为她深知淇奥公子虽然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做出的决定却比圣旨还难更改。此趟被他捉住,游玩之旅只能就此作罢,当下不情不愿的嘟着嘴巴上了车。姜沉鱼正想着她是否也该跟上时,姬婴对车夫吩咐了几句,车夫挥鞭驱动马车迳自走了。
昭鸾从窗内探出头来,喊道:「姐姐我先回去啦,下次再来找你玩,顺便还你钱……」
眼看着马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中,而潘方也有事先行告辞,如此一来,茶馆门口就只剩下她与姬婴二人。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低下头不敢看他。偏偏,鼻间嗅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佛手柑香味,一时间,更加无措了起来。
「姜家的小姐?」温润的语音带着礼节十足的询问,传入耳际,又是一阵心跳。原来他真的认得她……姜沉鱼连忙请安:「沉鱼参见侯爷。」
抬眸,看见的依旧是水般的清浅笑意,相比她的无措,姬婴更显镇定,眉睫间一片从容:「天色不早,婴送小姐回府吧。」
她心中一紧,复一喜,羞涩的点了点头。
唯一的马车也走了,两人只能步行。姜沉鱼看着地上他与她的影子,周遭的一切在这样的夕色中淡化成了虚无,只剩下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拖拉的很长很长。
恍同梦境。
不,即使在最奢侈的梦中,她都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和姬婴并肩走在一起。
他认得她。
他送她回家。
没有询问,没有责备,也没有多余的话,就这么默默的陪着她回家。
「你……」她终於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和公主在那里?又怎么知道我……我的身份呢?」
「我看见了贵府的暗卫。」
原来如此。传闻淇奥侯不但文采风流,武功也极高,难怪那些暗卫分明藏於暗处,却还是被他一眼看穿。
「我……我打扮成这个样子,跟公主一起胡闹,很……失礼吧?」她不安的去看他,生怕他将她当成轻浮女子,然而,姬婴依旧是微笑,语音里带着低低的温柔:「不会,小姐的男装很漂亮。」
他在夸她漂亮?!姜沉鱼咬住下唇,一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里。
「更何况,」姬婴又道,「酒肆茶寮本就供人消遣玩乐所用,男子可来,女子亦无不可。」
姜沉鱼听了更是欢喜,姬婴果然非一般男子,不但没有那些个狭见陋习,而且很会化解他人的窘迫,与他相处,如沐春风,难怪会有那样一个姐姐。
还待再说些话,但相府转眼即至,姬婴在离门十丈处停下,拱手道:「容婴就送至此处。」
「多谢……公子。」本想称他侯爷,但话到了嘴边,最后又变成了公子。因为,他於她而言,从来与身份爵位无关啊……
姜沉鱼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流泻太多依恋的表情,快步进了府门。但过门之后,还是忍不住转头回望了一眼,见姬婴立在原地,目光并没有随她过来,而是看着他前方的地面,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他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那个人,当没有旁人在看他时,他就从来不笑呢?
为什么他明明待她行止有礼温文有加,但却给她一种始终隔的很遥远的感觉呢?
公子……姜沉鱼望着夕阳下那抹长身玉立的人影,淡淡地想,你究竟是否知道,或者说,你究竟是否愿意,让我成为你的……妻呢?
姜沉鱼回府之后,因事先知会过姜夫人,所以右相姜仲回来后也只是念叨了几句,并未多加责备。但是昭鸾公主就倒霉许多,被人带到御书房站了一个时辰了,昭尹依旧自顾自的批着奏章,连看也未看她一眼。
昭鸾用左脚踩着右脚,再用右脚踩着左脚,如次换了大概十几回后,终於忍不住出声惨兮兮的叫道:「皇兄……」
御案前,昭尹恍若未闻,依旧埋首於奏折之中。
昭鸾咬了咬牙,再唤:「皇兄啊……」
「你知错了吗?」昭尹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从案前传出。
昭鸾连忙点头,委屈道:「阿鸾知道错了,站了这么久两条腿都僵了,皇兄你就饶了我吧!」
昭尹凤眼微挑,瞥她一眼,悠悠道:「那么说说看,错在哪儿了?」
昭鸾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答道:「臣妹不该贪玩,私自出宫。」
「还有呢?」
「还有?」昭鸾又想了半天,「不该不事先知会皇兄。」
昭尹轻轻的哼了一声,「朕日理万机,哪有空管你出不出宫。」
昭鸾见他眼中分明含有笑意,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当即松大口气,笑道:「是是是,皇兄勤政爱民,本就不该花费心神在臣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的,那就饶了我吧!」
「你呀……」昭尹放下笔,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直摇头,「太后身体不适,你不在榻前伺候,反而一心只想着玩,是谓不孝,此其一;你贵为公主,身份何等重要,外出当带保镖随行,怎可一人独往,此其二;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还拖他人一起下水,败坏闺秀名声,此其三……」
昭鸾叫了起来:「等等!皇兄,我哪有败坏人家名声啊?我只是带姜家姐姐去吃面,顺便听说书而已,这怎么就败坏名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