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班时间的路上，举目望去皆是塞得动弹不得的车辆。

早已习惯这样塞车状况的孙学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手打开车上的小型液晶萤幕开关，并将昨晚租的DVD放入萤幕下方的放映机内，没一会儿，一位小朋友坐在月牙上的画面就跳出来了。

快转到了正片开始的画面，指尖刚按下PLAY键，一旁的行动电话响了。兴致被打断的他微蹙了下眉头，按下蓝牙耳机的通话键。

「你人在哪里？」嗓音略低，略显急躁的女声传入耳中。

无须自报姓名，孙学听了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妈，我在开车，回家的路上。」

「你刚下班？」孙妈问。

「嗯。」

「最近怎样？你很久没回家了。」孙妈埋怨道。

「最近较忙，过阵子有空就会回去看你们。」

「叫你在家帮忙你不要，偏偏就爱出去外头当别人的属下，不只工作无定处，还忙得没时间回家看我！」

母亲一提到工作必有的埋怨，孙学早听到麻痹了。

他学的是电机，现在的工作正是发挥他所长，他所服务的建筑公司盖的都是商业大楼，除了台湾，世界各国都有工程，他也曾因此被调派到杜拜，一去就是数年，等那儿的建物盖好后，已是去年年底的事了。

接下来的工作是在台中，离老家屏东仍是有段距离。

家里开的是钢铁公司，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员工数数也有两三百人，除了他，哥哥姊姊都在家里帮忙，包括他们的妻子丈夫也成了父母的左右手。

他不喜欢在家工作，不喜欢一辈子被束缚在同一个地方，他喜欢现在如赌博般的工作机会，谁也不知两年后台中这栋五十层楼的商业大厦完成后，他又会被调派到哪去。

母亲当然不知道小儿子如游子般的个性，她只希望儿女皆能承欢膝下，未来的人生都在她的掌控中。

於是，孙学虚应故事般，有一下没一下的回应母亲的抱怨。

「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母亲的抱怨突然转了个弯，从工作、生活、时间，跳到他的交友状况来。女朋友？孙学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几不可见的微妙弧度。

「现在没有。」就算真的有也要说没有。

「怎么可能会没有？我把你生得这么高、这么帅，条件这么好，不可能让你交不到女朋友！」

她所生的几个孩子中，就是孙学的条件最优质了，打小一堆女生倒追着跑，要说没女朋友，孙妈才不信。

「真的没有。」他考虑是不是把DVD的音量切掉，看一场无声的电影。

「我才回台湾半年。」

「半年已够怀孕了。」电话的另一端，孙妈撇了撇嘴。

真的怀孕的话，怕更有话可说了。孙学不想回想过去，决定让电影无声放送最精彩刺激的飙车大戏。

「其实妈的眼光也不是高，但能跟你匹配的女孩一定是要最优的。」孙妈自顾自的说下去，逼迫孙学面对一点都不想去回忆的过去。

「外型漂亮，个性温柔体贴这是一定要的，而且还要煮一手好菜，能干得能帮助你的事业……」听到母亲口中的「超完美女孩」，孙学很想回母亲一句－－你儿子没你想像中的那么完美。但可想而知此话一出口，又会是另外一连串将他炸得体无完肤的鞭炮，还是作罢。

母亲喋喋不休的唠叨，在他终於摆脱塞车的路段，回到社区大楼的地下停车场，才因收讯不良而中断。

望着已经播送了二十分钟的无声DVD，他有些无奈的轻叹了口气，退出片子，塞入DVD盒中，丢进公事包内。

下车走向电梯，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入了他的视线内。

朗月手上提着一袋不知名的物品，躲在电梯旁的墙后，不时的探出头来，注意他的动向。

她这次变聪明啦，不会再傻傻的躲在一楼的逃生梯口，直接在地下停车场堵人！他不由得莞尔。

看在已经连续吃了三天免费牛奶煎饼的份上，他这次善心大发的假装没看到她的诡异举止，目不斜视的直直走向电梯。

「好巧喔！你也刚回家吗？」朗月在孙学接近的时候跳了出来。

孙学低头，与不知鹄候多久的女孩四目相接，她的笑有些心虚，却又克制不住兴奋的在他眼皮底下灿烂笑开。

突然间，他心底浮起了猜测－－她那不顾一切追求的态度，强硬的性子，麻辣脾气，是否有可能与母亲斗上一回？

拢想法一浮现，他立即感到啼笑皆非。

别说母亲那一关，光是他像风一样的性子，就不是她掌握得住的，更别说他那如浪迹天涯的工作了。

而且，经过时空与距离的摧残，感情就不可能一如初衷了！

他干嘛看着她不说话，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朗月心一惊，心想不会是她在这等了他半个小时的事被他猜到了吧？

「我……我刚去买东西回来！」怕他不相信，窍指胡乱指向停车场的一端，「我的停车格在那边。」

「喔？」孙学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几号停车格啊？」

「八十五号。」

「八十五号不是在B3？这里是B2耶！」

「咦？」杏眸瞬间瞪大。

她赢不过母亲的，这么呆，这么直！孙学莫名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后，又悚然一惊。

为何要叹气？他从来未曾把这女孩当成可能的对象过啊……更何况，他早就对所有的女孩失去了意思，不是因为他真的是同性恋，而是因为他早已看透了爱情那不可捉摸的本质……

「这里是B3？」朗月急中生智，「糟糕，那我一定停错地方了！算了，等等叫朗曦过来移车好了！」

她也没想像中笨嘛！孙学不自觉的又微笑了。

「朗曦是谁？」孙学走近电梯，按下上楼键。

「我妹！」接着赶紧自我介绍，「我叫朗月！」再顺势问他的姓名，「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孙学。」

虽然她早就知道了，但由他亲口告知，代表她从今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喊他名字，而不是只能喊他「喂」了！

朗曦，姊姊又前进一大步了！朗月开心的在心里对着已经出门去上课的妹妹喊。

「你现在要回家了吗？」朗月问。

「对。」不然他要去哪？

朗月凝聚所有的勇气，「那你家有厨房吗？」

「有。」他纳闷的望着她，「问这干嘛？」

「那我可以借你家厨房吗？」

「借？」她要借他家厨房产她直接飞过所有关卡想登堂入室？

「我家的厨房坏了……不，是排油烟机坏了，没办法煮晚餐。」只要一说谎，她的舌头就不轮转。

「你可以买便当……」

朗月急急打断他的「好心」提议，「我煮好后会请你吃的，算是答谢！」这可是她跟妹妹研究了一个下午的新招数哩！

朗曦说，看他这么喜欢吃朗月的早餐，可见一定是她的手艺合他的脾胃，所谓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只要让孙学知道她不只早餐做得好，晚餐也是一级棒，说不定他就可以从同性恋变成双性恋了！

「我可以帮你修理排油烟机。」

「不用！不用！」排油烟机没坏啊！让他去修理不就露错了？「明天工人会来修，你借我厨房就好！」

「我只让我的情人进我家门。」

砰！朗月中枪倒地身亡。

电梯门开启，一名着细肩带、短裙的妙龄女郎走出，乍见孙学，立刻发出开心的欢呼。

「哈罗，孙学，你刚回来啊？」女郎嗓音娇滴滴的问。

她是谁？朗月睁大双眼睛中打量女郎的亮丽外型。

她不算是特别漂亮的女孩，但是因为深谙化妆的方法，再加上完全不藏私的穿着打扮，让她的亮丽度瞬间爆表。

「刚下班。」孙学笑着点头。

他为什么对她笑得这么开心和善？朗月的胸口浓浓的酸意冒涌。

他对她笑的时候从来都是不怀好意，背后百分百藏了支枪，对那个女生却笑得好温柔。

有没有差那么多啊？

「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女郎主动邀约。

吃晚餐？他们要一起吃晚餐？那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被枪击得体无完肤的她又算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知道他的名字，而这女郎却已经赢了她十步，可以直接邀约他去吃晚餐了！

朗月！你还要慢慢来吗？在你慢慢来的时候，人家说不定都上床结婚生小孩了啊！

「我……」

「他要帮我修理排油烟机！」朗月也不知哪来的冲动，手直接插入了孙学的臂弯中，充满占有性的发言，「他没空！」

女郎有些惊愕的看了朗月一眼。

「抱歉，我先答应她了。」孙学歉笑道。

什么叫「先答应她」了？若她不从一片血泊中爬起来，斩断女郎的「诱惑」，他就要跟她去吃晚餐了吗？

朗月恍然大悟自己落后情敌太多太多步了，她在大富翁游戏的地图上只从出发点前进两格，人家早就绕了大半圈了！

她得积极努力的冲啊！

「好吧。」女郎难掩失望，「那只好等下次罗！」

「嗯，ByeBye！」

临走前，女郎充满敌意的瞥了朗月一眼，朗月同样挑衅的回视。女郎走了，但孙学却不进入电梯，反而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朗月急跟上，手还抓着他的。

「你家。」孙学指向B栋的电梯。「通往你家的电梯在那里吧？」

「对……」朗月俏脸微红，有些难为情的点头。「刚刚那个人……跟你很熟？」心中有千百个问题，不吐不快。

「邻居，对门的。」

对门的邻居？朗月几乎要放声尖叫了。

离得这么近？那岂不是天天都有机会见面吃饭？

「她知道你是同性恋吗？」朗月仰头问。

「不知道吧！」

「你没跟她说？她一看就知道喜欢你耶！」

「我需要四处宣传还是贴公告吗？」

「但你却跟我说了！」朗月抿了抿唇，低声咕哝，「这表示你愿意给她机会让她去追求你，却一开始就叫我死心？」

同样都是对他有意思的女生，为何对她就这么苛刻？

「如果你身材跟她一样性感火辣，脸一样的成熟有韵味，说不定……啊！」他的脚被狠狠踩了一下。

「我本来就像小孩子！」她恼怒的拍胸。「身材扁平，娃娃脸，而且已经过了二十六岁，不会再发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