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他懂事以来，几乎没有什么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想不到这个原本以为只会乖乖顺从的表妹，却完全没打算听他的话？

若是少了她的配合，这下子想要祖母打消促成这桩婚事的念头，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大表哥如果没有别的话要说，燕儿就先告退了，燕儿答应要绣给外祖母的帕子还没完成呢！」夏燕儿微微欠身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她那无可挑剔的优雅礼仪，看起来是如此的乖巧温顺，然而此刻严少熙却很清楚，她并不尽然是个只会乖乖听话的温驯小羊。

他忽然想知道，在她那温婉的外表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情？而这还是他生平头一回，对一个姑娘产生探究的兴趣。

隔日上午，一阵阵拂而的微风，令人感到神清气爽。

夏燕儿来到外祖母的楼阁，给老人家糙背。

「外祖母，这样的力道还行吗？需不需要再重一些？」她轻声问道，语气充满了真诚的关心。

「这样就行了，舒服极了呢！」姜碧霞微笑地回答，浑身放松地享受肩上力道适中的轻担。

「那就好，倘若等会儿一个不小心力道没拿捏好，外祖母可要提醒燕儿一声呀！」

「好、好！」姜碧霞笑了笑，问道︰「燕儿，你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

「有吗？」

「当然有啊！听你连嗓音都带着笑，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呀！燕儿是见外祖母今儿个神清气爽，精神特好，替您老人家开心嘛！」夏燕儿嘴甜地说道。

其实，她今儿的心情确实很好，但她怎么能告诉外祖母——这一切全是因为得知大表哥并没打算娶她。

坦白说，先前听外祖母提起这桩婚事时，她心里蓦地陷入一阵慌乱。嫁给大表哥？她根本想都没想过！

倒也不是她讨厌大表哥，而是……该怎么说呢？

尽管她到『龙吟堡』依亲己有两个月了，但是这两个月以来，她和大表哥并没有什么交集。

大表哥总是为了偌大的家业而忙碌，他们之间根本连好好地谈上几句话都不曾有过呢！

在她的眼里，大表哥就像是天生的王者，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敬畏的气势，强悍得令所有人都只能臣服。

或许就是因为那种慑人的气势太过强烈，只要她一感觉到大表哥人在附近，就会莫名地变得不太自在。

就像昨日，大表哥忽然迁直地走到她的面前，害她的心跳蓦地乱了节奏，为了掩饰自己古怪的反应，她也只能一昧地低着头。

尽管过去她从不曾对任何男子动过心，但是她想，倘若要成亲的话，对象应该要像从前邻家大姊姊嫁的夫婿一样——温和、斯文、风度翩翩，这样夫妇俩才能融洽和乐地携手共度一生。

但是很显然的，大表哥和『温和』、『斯文』这几个词儿完全扯不上边，他浑身散发出令人屏息的掠夺者气势，所以当外祖母提出想让他们成亲的时候，她的心立刻陷入一阵惊慌。

然而，那时拒绝的话到了唇边却说不出口，因为上回大夫对大表哥提起外祖母身子情况的时候，她正好也听见了。

她一方面担心自己的拒绝会惹得外祖母不快，影响了老人家的身体键康，另外一方面，她很清楚外祖母会希望她成为严家的媳妇，也是出于对她打从心底的疼爱，倘若她断然拒绝，未免太不识好歹。

于是，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的情况下，她也只好表明一切全都听从外祖母的安排。

原本她正因为婚事而烦恼不己，想不到大表哥却表明无意娶她，那真是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尽管她可以明白为什么大表哥会希望她向外祖母透露自己并非真心想嫁给他，但她怎么可能那么做？

当初她动身前来『龙吟堡』投靠时，姨母在她临行前千叮泞、万嘱咐，告诉她严家是个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要她一定得展露出千金闺秀的仪表与举止来，可不能丢了颜面。

这番交代她一直谨记在心，因此只能抑住真实的性情，时刻提醒着自己要好好地表现，同时也处处顺着外祖母的意，当然，这也是因为她是真心喜爱那个慈样和蔼的老人家。

她知道自己深受外祖母的喜爱，那让她既感动又感恩，为此她真心不希望在任何事情上违逆外祖母。

至于婚事嘛……既然大表哥无意娶她，那么她相信以大表哥的本事，一定会想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一想到自己暗暗烦恼的事情很快就能够解决，她的心情当然好了。

夏燕儿弯着嘴角，继续认真地搥背、捏肩，直到外祖母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停下来。

「好了，燕儿，你也该累了，歇会儿吧！」

「燕儿不累，不过稍早灶房大娘说要帮外祖母熬一盅人参鸡汤，燕儿去灶房瞧瞧吧！倘若己经熬好了，燕儿就帮外祖母送过来。」

「好，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

外祖母的称赞，让夏燕儿开心地微笑。

自幼爹娘双亡的她，一直接受着亲戚的照顾，但她的心里很清楚，不论是姨母或是外祖母，都没有义务非要收留她不可。

她们愿意接纳她，她由衷地感激，自然也懂得报答恩情，而外祖母待她既亲切又和蔼，她当然也要以全部的孝心来回报。

「那燕儿先告退了。」

夏燕儿退出寝房，才刚走出楼阁，就见一抹修长斯文的身影迎面走来，她的脸上立刻扬起一抹笑。

「二表哥。」夏燕儿愉快地打招呼。

二表哥严少峰大她三岁，今年二十一，和强悍霸气的大表哥不同，二表哥是个斯文而温和的人。

在她刚来『龙吟堡』依亲的时候，曾经因为人生地不熟而有些忐忑不安，多亏二表哥主动亲切地与她聊天，让她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为此，她的心里一直很感激二表哥，同时也很喜欢跟这么一个温和而友善的兄长相处、闲聊。

昨儿个她因为和大表哥的婚事而烦恼，坐在莲花池旁的亭子里发怔，一察觉有人接近，原本以为是二表哥。

那时她本来还想着可以跟二表哥聊些其他事情来暂时抛开烦恼，想不到来的却是大表哥，吓了她一大跳。

坦白说，当初外祖母开口说希望她嫁进严家当媳妇，但尚未明确地指出要她嫁给哪个表哥的时候，她脑中第一个闪过的是二表哥的身影。

倒也不是她对二表哥抱持着什么特殊的情感，而是比起几乎毫无交集的大表哥，她和二表哥熟络多了，再加上二表哥斯文且温和的性情，和他相处比和大表哥在一起时自在许多……

「怎么啦？突然发起呆来了？」

严少峰带笑的嗓音，打断了夏燕儿的思绪。

「呃？没……没什么。」

夏燕儿赶紧收敛心思，要是让二表哥知道自己刚才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岂不是太尴尬了吗？

「燕儿，祖母今儿个精神可好？」严少峰问道。

这几天他因为染上了风寒，所以一直没去向祖母问安，就怕不小心也害老人家染了病，那可就糟了。

「外祖母今儿个的精神和心情都很不错。二表哥呢？风寒可好多了？」她关心地问。

「嗯，就是因为大致己痊癒了，我才敢来探望祖母呀！」严少峰笑了笑。「那我进去看她老人家了。」

夏燕儿点了点头，在二表哥走进楼阁后，她也转身离开。

翌日上午。

严少熙迈开步伐前往马厩的方向，打算要骑马出门，途中却听见一阵东西破碎的声音。

大概是哪个奴仆不慎打破了东西吧！

严少熙不以为意，并没有为这么点芝麻小事而过去一看究竟的打算，反正奴仆们很快会收拾妥当的。

就在他打算继续前往马厩时，一个娇甜的嗓音却传进耳里——

「对不起，是我不好。」

咦？这声音？是燕儿表妹？

她在向谁道歉？发生了什么事？

这会儿他被勾起了好奇心，循声而去，看见了她和丫鬟小雪，而她们脚边散落着摔碎的茶壶。

「都是我不好，不但突然停下脚步还转过身，害你摔碎了茶壶。」

夏燕儿主动开口道歉，却让小雪又惊又慌，连忙仓皇地认错。

「不不不，燕儿小姐，是奴婢不好！一切都是奴掉的错，还请小姐恕罪！」

「你在说什么呀？明明就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啊！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咧！」夏燕儿说道。

生平头一次被主子道歉，真是让小雪惶恐极了。

「不，不是的，是小雪不够机灵，一切都是小雪的错！」

夏燕儿不禁整起了眉心，这件事情摆明了就是她的错，这会儿小雪却一个劲儿地向她道歉、抢着认错，倒像是她不明事理似的。

「够了，小雪，不许再道歉了。」

「呃……是……可是……」

就在小雪还有些不知所措时，一个低沈又充满威严的嗓音响起——

「你听见燕儿小姐的话了？别再道歉，快点收拾干净。」

夏燕儿一怔，回头看见了严少熙。

「大……大表哥。」她开口打了声招呼。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大表哥，她的心跳就莫名加快，简直要像一旁的小雪一样手足无措起来了。

「你没事吧？」严少熙问道︰「有没有烫着？或是被碎片割伤？」他望着一地的凌乱，不过看起来似乎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夏燕儿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心里升起一丝感动。她原本以为大表哥的心里只在乎家业，根本不会注意这些小事呢！

她感激地望向他，然而目光一对上他深邃的黑眸，心跳的节奏就莫名其妙地乱了，一种心慌意乱的感觉，让她本能地想要溜掉。

「燕儿没事，多谢大表哥关心。」眼看小雪已在清理碎片，她便说︰「大表哥正要出门吧？燕儿就不耽搁大表哥……先告退了。」

严少熙没有拦阻，静静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想着刚才她对丫鬟道歉的话，他的胸口不禁升起一丝感动。

这世上有太多端着高傲的架子、对奴仆们颐指气使的主子，他们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一切过错推给其他人，甚至还会将下人视为撒气的对象。

没想到，她却不但立刻承认自己的过失，还反过来向丫鬟道歉，这真是令他感到意外。

有多少主子能够像她一样做到这一点？肯定要拥有一颗善良而体贴的心，愿意设身处地地为奴仆设想，才有办法做得到吧！

这个表妹还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推翻了他原先对她先入为主的想象，不仅让他印象深刻，甚至还挑起一股想要彻底了解她的冲动……

傍晚时分，严少熙骑着他的爱驹返回『龙吟堡』。

将马儿的粗绳交给小厮之后，他打算前往书房去处理一些生意上往来的书信，却在途中瞧见了夏燕儿的身影。

她这会儿又坐在莲花池畔的石亭中，看来相当喜欢那里的景致。

倘若是在几天以前，严少熙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继续走向书房，然而今日他却停下了脚步，目光停驻在她的身上。

橙灿的夕阳映落在她的身上，让她那头黑瀑般的秀发闪耀着动人的光泽，而那张白皙的脸庞也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娇柔妩媚，美得令人屏息。

如此的美人，即便是出现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也毫无疑问地能够轻易攫住所有人的眼光。

然而严少熙的心里很清楚，他之所以会停下脚步，驻足在这里，并非只是为了欣赏她沈鱼落雁的美貌。

让他忍不住多看她两眼的原因，除了早上意外听见她向丫鬟道歉的那件事情之外，更因为想起了她先前的反应——她并不想嫁给他，却无意听从他的话去向祖母表明心意，甚至还要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婚事。

回想起她那时眼底闪动的惊喜，还有她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猜透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