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个来帮忙的人手端着木托盘,在每个桌子间来回穿梭上菜。明明是大冬天,天寒地冻的,又是在院子里吃露天席,这么多人凑在一起,竟然不让人觉得冷,大家欢声笑语,一面说着闲话,一面吃菜喝酒。
稍微重要一些的客人是在屋里坐席的,例如像里正这样在村里德高望重的人,还例如像卢大伯卢三叔这种近亲,以及梅家一家人并周家。
这周家指的就是周进和卢娇月两人。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按理说卢娇月今天是不用帮忙干活的,再没有姑奶奶回娘家吃饭,还要帮忙干活的。不过也说了是按理,一般情况下当女儿的都不会这么不识趣,都会帮忙干一些活儿。
卢娇月也想帮着干活,可是不光她娘,她两个舅母以及几个表嫂堂嫂都不让她帮忙。哪有让新媳妇干活的,乡下讲究新妇头一月不干活,也免得劳累一辈子,讲究个好意头。
卢娇月硬是帮着上了几盘子菜,就被人赶了回来,只能去堂屋里一张空桌子前坐下。而堂屋正中间那桌上,周进作为新姑爷正在陪卢大伯卢三叔里正以及梅老汉梅大虎梅庄毅几个喝酒。
卢大伯和卢三叔家人丁兴旺,光卢大伯这一支便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下面又分别有五个孙子,如今年长些的孙子都成亲的,重孙也生了一两个。至於卢三叔家,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
今天两家的人并没有来齐,要是来齐的话,这一屋子也不够坐。乡下人都实诚,谁家出来吃席也不会举家前来,都是每家派上一两个代表,过来道道喜就行了。真是举家前来,谁家也禁不住这么吃。
这次两家也就是卢大伯卢三叔并各自的婆娘,以及卢明海几个堂兄弟带着各自的婆娘来了。至於孙子辈儿的,卢大伯家的卢广文卢广武两兄弟,卢三叔家的广军、广宝,都带着各自的媳妇来了。当然也不是白吃饭,吃饭之前还得帮着干活儿呢。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卢广宝新娶的媳妇范氏。这小媳妇是夏天那会儿进门的,当初二房一家子还上门吃过酒席。生得瓜子脸大眼睛,长得倒是水灵,只可惜似乎有些不识眼色。
来亲戚家吃席面,她几个嫂子乃至婆婆都去帮忙了,也就她坐在席上稳如泰山,一副根本不想挪窝的样子。因为这张桌子靠里面,所以也没人注意到她,也许是注意了,只是当着人前不好说什么,至於主人家的二房人自然更不好说什么了,所以她就坐在凳子上嗑瓜子,就等着菜上桌后吃饭。
卢娇月被赶了回来,此时也就只有这么一张桌子是空的,自然就坐了过来。
这范氏也是个热闹人,一见卢娇月来了,就拉她来自己身边坐。
卢娇月是见过范氏的,也就两次,一次是范氏进门,还有一次则是她出嫁。两人并不怎么熟,也就只说过一两句话。只是人家拉着她说话,她也不好不理会,就坐到范氏身边去。
“这嫁人了真是不一样了,瞧瞧这衣裳这首饰,月儿真是有福气。”
这话说得真让人不好接腔,你说她是损人吧,关键人家后面还加了句有福气,可若说她不是损人,这腔调怎么让人听都觉得有些怪怪的。卢娇月还是当姑娘的时候,就不怎么在村里走动,嫁给周进后,更是极少出门,自然没跟村里这些个妇人们打过交道。不过她也懂若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保持沉默就对了,再加点羞涩的样子,自然让人没错可挑。
於是她就做出一副羞涩的模样,怯生生地半垂着眼睑,也不说话。
“瞧这羞的,嫁过去也有大半个月了,怎么脸皮还是这么薄?”
卢娇月有些不能理解,嫁人和不嫁人,与脸皮薄有什么关系?她继续保持沉默以及羞涩。
换着正常人,就会适可而止了,可关键这范氏不是个正常人,从一大家子人都在忙着,就她一个人不识眼色地坐在这里,就能看出些端倪来。卢娇月心里也有数,心里暗暗地想她要不要找个什么借口离开,最好是她娘她们那边忙完了最好,这样桌上人一多,她估计也不会说些怪话了。
毕竟是亲戚,就算看在广宝哥的面子上,她也不好甩脸子走人。
“所以我说这人有福气啊,就是有福气。瞧瞧你,再瞅瞅我,据说你在娘家的时候,也是备受宠爱,这出嫁后看你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就能知道你家男人待你不错。我呢,在娘家的时候也是爹疼娘宠,可这出嫁了反倒过得不如在娘家。”
这是在诉苦了?
卢娇月瞧瞧瞄了眼范氏的神色,见她气色红润,穿得也算体面,应该不会是过得不好的样子啊。尤其卢娇月知道三爷爷家也是家境比较殷实的,三奶奶和堂婶她们都是厚道妇人,应该做不出什么磋磨儿媳妇的事。
“当初想娶我的人也不少,有好几家的家境都比你堂哥家好,我也不知是怎么瞎了眼,竟然选了你堂哥……”
卢娇月十分尴尬,这是在嫌弃广宝哥不好了?可她怎么听说这范氏被广宝哥惯得不轻,不过她也只是听她娘说了一嘴子,具体如何还真不知道。
“对了,你男人是做什么的?我怎么听说他是在赌坊做事,你爹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怎么把你许配给这样一个人。赌坊那是啥地方,那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地处,该不是你男人给你家的聘礼多,所以你娘才把你嫁过去的吧?也是,我听人说当初你男人来你家下聘的时候,五两一个的小银锭子装了一小箱子,啧啧,咱们乡下人哪里见过这种大手笔,真是大方……”
好吧,卢娇月本想以和为贵,毕竟是亲戚,可谁叫这范氏不说人话。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她爹她娘为了聘礼卖女儿,顺道还讥讽她男人出身不好。
“我可听说过你男人的名声了,真是……”范氏一面说,一面眼神往那边周进身上打转,“人倒是长得不丑,就是黑了些,面相有点凶,搞得跟谁欠他银子似的……不如我家广宝,你广宝哥虽是人没用了些,但皮相长得倒是不差……”
卢娇月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道:“嫂子,你说我广宝哥没用,他知道吗?”
这偌大的堂屋摆了三张桌子,男人们两桌,妇人一桌。男人们都正在喝酒说话,突然响起这样一个声音来,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此处。
这还是卢娇月第一次当众和人红脸,且还是以这种近乎翻脸的形式,她颇有些不习惯。可不习惯也要去做,打从她重新活过来之后,她就打定了主意,以后再不能让自己让家里人受欺负,当然现在又多了个周进。
说她,她可以忍,说她爹娘说她男人,卢娇月没办法忍。
“嫂子,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指责你,既然你已经嫁给我广宝哥了,就好好的和他过日子。我广宝哥为人踏实能干,我三奶奶一家也都是和善人,只要你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以后日子定然会蒸蒸日上。这话你当着我面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拿到外面去说,若不然指不定人家怎么笑你。言尽於此,今日就当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得罪了。”
话说完,卢娇月扭头就往屋外走去。
周进对几个长辈告了一声罪,便急急撵了出去。
卢广宝从另一桌大步走过来,上来就给了范氏一巴掌,“给我滚回去!你在我家成日里上蹿下跳也就算了,跑来亲戚家也是这样。几个嫂子都知道出去帮忙搭把手,就你跟个老太君似的坐在这里,我忍你很久了!”
范氏没料到卢娇月会突然翻脸,更没料到一向待她如珠似宝的男人会打她,早就懵了。此时感觉到脸上疼,才惊醒过来。她哪里能受得住这样的气,顿时就要和卢广宝厮打,却被见情况不对涌进来的几个妇人给拉住了。
“要闹回去闹,在这里闹像什么话!”卢娇月的三奶奶洪氏走进来斥道。
卢广宝赶忙低下头,一把将范氏拽过去,赶紧走了。
中间那桌上,梅老汉赶紧出言说了几句场面话,将圆场打过去,一群人又喝起酒来。卢明海也在,他对卢三叔歉道:“三叔,您莫怪,月儿那丫头被我们两口子宠坏了,说话也不知道顾忌。”
卢三叔摇了摇头,“怪月丫头做什么,月丫头也是维护她广宝哥。广宝那媳妇我知道,惯是个没天高地厚的,在娘家被宠坏了,嫁进咱家,一家人都想着她是新媳妇,俱都让着她,倒让得她越发没个正形儿。”
卢广宝的爹卢明清也道:“当初我就跟你嫂子说这姑娘不行,无奈广宝硬是昏了头非要娶她,以后我得让你三嫂好好管教管教,也免得总出来招人笑话。”
“孩子还小,多教教就是了,咱月儿不也是被惯得不成样子。”卢明海道。
几人互相说了几句缓和话,这茬也就过了。
卢娇月从屋里跑出来,还没走几步,就被周进拉住了。
一旁忙着的梅氏见女儿脸色不对,赶忙走了过来。
“怎了?”
周进言语简单地说了几句,卢娇月小声把范氏说得那些话说了一遍。
梅氏点点头,“也是我忘了交代你,那范氏惯是个不省心的,平日里在你三爷爷家没少闹腾,不过人倒也不是个坏人,就是嘴没把门,还有些嫌贫爱富喜欢攀比。这事你做的对,没道理人都打脸上来了,还要让着她。你三爷爷一家都不是拎不清的人,你别害怕。”
卢娇月苦笑:“娘,我没害怕,我就是觉得今天是咱家的好日子,我感觉自己有些冲动了。”
“冲动啥?有你爹你外公那么多亲戚在,闹不出个什么。”梅氏浑不在意道。
果然,没一会儿,卢广宝便把范氏拽了出来,两口子低着头出去了。因为院子里坐的人多,大家都在吃席面说话,倒也没人注意到这一遭。
见此,卢娇月才算松了口气。
梅氏让两人回屋继续去吃席,卢娇月却有些犹豫,正当她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从院子外冲了进来,人刚踏入院门就大声喊道:“老二,老二,你妹妹在杜家出事了,月儿男人在不在,他有马车,我和你爹赶着去杜家一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