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叶浔见他这样,笑不可支。
他翻了个身,对她伸出手,「过来宽慰宽慰我。」
叶浔起身过去,笑着依偎到他身边,抚了抚他眉宇,「在外面遇到烦心事了?」
裴奕否认,「没有。」
叶浔微微挑眉,「那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不高兴呢?是我杞人忧天?」
裴奕这才意识到,自己些微的情绪变化,都已逃不过妻子的眼睛。方才她是故意逗他的。「回府之前,我去了一趟天牢。」他与她说了经过,「情愿他一直面目可憎。」
叶浔侧身环住他,「我明白。」
是真的明白。曾憎恶的人,尤其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所谓亲人,例如叶鹏程,她乐於见到他万般可恶的样子,从不希望他有转变。偶尔便是设想到他可能会显露出善良的一面,都会万般抵触。不需要他转变,如此才能没有负担。
「随他去吧。」裴奕吻了吻她额头,「不相干的人而已。」
母亲对他提及那个人的时候,不过是大略说说经过,不含情绪,并无赘言。母亲要的就是他这样吧,不对那个人有任何情绪,不让他憧憬什么,也不让他自心底痛恶。
他起身下地,抱着她去了隔间临窗的大炕上,「今晚就在这儿睡了。」
「行啊。」叶浔想,换了自己是他,也不想多说这些,便打住这话题。
**
叶世涛奉命调查徐阁老生平诸事,查到最多的,是徐阁老未被人弹劾过的罪行。至於徐阁老与裴奕的渊源,手下是通过裴三奶奶那边得知了一些秘闻。
再加上那个雨夜,徐阁老跪在裴府外书房前后的几幅画,事情推测起来并不难。他之前对皇上有所隐瞒,是维护裴奕,更是维护阿浔。
前些日子,他隐晦地与裴奕提了几句。当时裴奕笑说既然是奉圣命,就不需为难。
他还是挣扎了一段日子。
万一皇上听说之后大发雷霆处死徐阁老……那真是太夫人与裴奕愿意见到的么?尤其前者。
自己手里的一本帐,他无所顾忌,率性而为,轮到身边人,便难以做到了。阿浔是裴家的人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帮不了她太多也就罢了,若是给她平添负担,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最终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着皇上可能会有的态度,结论是徐阁老死不了。君臣情分来讲,皇上无疑是顾念徐阁老的。若皇上厌恶徐阁老的品行,更不会让徐阁老丧命,越厌恶谁,他越要让谁艰难地活着。
男人大多如此。
由此,这一晚,叶世涛进宫面圣,将所知事情逐一禀明皇上。
皇上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听得叶世涛的推测,面上也现出了些许惊讶,随后便释然一笑,吩咐内侍:「将徐寄忠带来见朕。」
称谓不再是徐阁老,是姓名。叶世涛知道,皇上已有定夺,遂躬身告退。
回到家中,便吩咐元淮,让他第二天去告诉叶浔一声:裴三奶奶不是口风紧的人,且有些贪财,防着些才好。
**
徐继忠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夜色已深。
皇上盘膝坐在次间临窗的大炕上,借着灯光看书。一条肥肥的狮子狗趴在他身边,黑宝石一般的双眼随着他翻书的手势转动。
徐继忠知道,这狮子狗起先是皇后养在身边的,后来不知为何,和皇上分外亲近起来。它名字叫肥肥,只是皇上对这名字很有点儿嫌弃的意思,不到迫不得已是不肯唤它的。
皇上有很多特别拧巴的时候。也只有他拧巴的时候,内阁几个人才能将他当做一个二十多岁的有些人间烟火气的人。
御书房的一切,都已是徐继忠非常熟悉的。只是以往进门时,他是朝臣,而今他是阶下囚。
他低头整了整囚衣,跪地行礼。
「平身。」皇上眼睑不抬,吩咐道:「赐座,赐茶。」
内侍依言行事。
肥肥瞄上了一碟子点心,慢吞吞站起来。
皇上一把把它按回去,转手拿了一块肉干,送到它嘴边。
肥肥摇了摇尾巴,慢条斯理地享用。
随后,皇上挥手遣退内侍。
徐继忠心内安稳下来。
「便是不召见,你日后也要见我吧?」皇上放下书,喝了一口茶,语气是闲聊一般的亲近,透着一丝漫不经心。
徐继忠站起身来,恭声称是。
「不必拘礼。」皇上示意他落座,「喝口茶润润嗓子,跟我说说心里话。」
徐继忠点头称是,真就连喝了几口茶,随后才道:「罪臣生平做过不少错事,今日来皇上面前诉说的,则是一桩陈年旧事。」
「我听着呢。」
徐继忠尽量不带立场地诉说了他与裴奕的渊源,末了道:「罪臣如今一面妻离子散,一面家破人亡,唯求皇上隆恩,只当不知此事,给罪臣一个了断。」
「了断?」皇上轻笑,「如何了断?赐你三尺白绫,还是赏你一壶毒酒?」
徐继忠跪倒在地,「罪臣只求以死谢罪。」
皇上沉默片刻,语气变得淡漠:「你从未活过,何来求死一说。」
徐继忠无言以对。
「在天牢再住几年,只是日后处境与旁人无异。对外就说是终生□□。」皇上起身下地,「没有你,也没有裴奕。」
徐继忠叩头谢恩。
皇上唤内侍将徐继忠带走,举步向外。
肥肥跟着跳下地,挂在脖子上的小金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