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奕不算繁忙,处境在人眼中却紧张了起来——去年的状元郎,爱慕江宜室多年的付仰山,每隔十天八天就会上一道弹劾他的折子,言辞极为巧妙,便是捕风捉影的事,也能说得让人觉得真假难辨。而付仰山摆出的架势,分明是打算这样长期的弹劾下去了,用实际行动告诉裴奕:我盯上你了。
江宜室对这些门外事不感兴趣。叶世涛压根儿不跟她说这些事。不知她与付仰山渊源的,不会提。父亲觉得付仰山莫名其妙,并且让他面上无光,不让江家人跟她提。
叶浔是从秦许口中得知此事的。
弹劾就弹劾吧,不是付仰山,也会是别人。
现在是有人针对裴奕,日后还会有人针对哥哥来这么一出。
内阁那一辈人要斗,年轻的一代人也要斗。
皇上好像有看热闹的嗜好似的,尤其喜欢看年轻人之间的斗法,且极会拿捏分寸,能让人长久地乐此不疲地上弹劾折子。
叶浔只是揣摩不出付仰山是哪头的人。
孟阁老刚刚回京,也不是拉帮结党的性情,他要看谁不顺眼,从来是亲自上阵。
简阁老就不必说了,有心耍坏就不会力荐孟阁老。
所以这两个人是可以排除的。
再往下,是在内阁垫底的人,他们也没理由这样做。
那就只剩下了杨阁老和外祖父。前者为了争口气,也会弄出点儿动静来,后者为了保护自己最爱惜的羽翼,用障眼法也不是不可能的。
叶浔的结论是都有可能,也就说明一番思量是无用功。她忍不住叹气。疑心重就是这点不好,很难认定一种可能性。
知道裴奕不愿意她多思多虑,说话时也就没提过这些。
裴奕依然故我,谁上折子弹劾他都是一样,只要不踩到他的底线触怒他,只要是反驳回去无利可图的情况下,他就不予理会。
不过一个付仰山盯着他,不算个事儿。有埋头写驳斥折子的功夫,不如去培养自己的人脉、陪陪自己的家人。
徐阁老虽然被局限在天牢中的方寸之地,消息倒还算灵通,主要也是皇上待他宽容的原因。他着重留意的,是与裴奕有关的大事小情。
这几天他显得很是繁忙,日夜笔耕不辍,狱卒也不知他到底在写些什么。丢下笔之后,他便请狱卒帮忙传话:想见裴奕。
第二天,裴奕就去看了看他。
不过短短时日,徐阁老已明显苍老许多,笑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平和,「见你是有点事。」他将床板上厚厚一遝纸张递给裴奕,「是我觉得你日后兴许能用得到的一些东西,拿回去看看?」说着掸了掸纸张上的浮尘,「这地方就是这样,再怎么小心,纸张也不能干干净净的,让你的心腹读给你听也行。」
裴奕接到手里,「多谢。」
「你……」徐阁老冲疑地问道,「你夫人有了喜脉?」
「嗯。」
「好。」徐阁老笑起来,连连点头,「好事。」随后也不罗嗦,直言道,「我清楚皇上的性情,他是在等一个理由,才能下定决心处置我。过两日,我就进宫面圣——若是皇上同意的话,不同意我就再想别的法子。日后相见的机会便不多了,你……你们多保重。」
裴奕一直敛目看着手里的纸张,沉默片刻,才抬了眼睑,似是而非地笑了笑,「你也保重。」
「好。回吧。」徐阁老缓缓转身,「我有些乏了,睡一觉才能打起精神来。」
裴奕凝视他的背影,片刻后转身,缓步走出天牢。
穿过层层牢门,走出天牢,上了马车,他手指轻轻弹了弹手中纸张,吁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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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里,已经入夜。
裴奕进到寝室,就见几名丫鬟在换床帐,叶浔歪在美人榻上,神色专注地打量着新换上的竹青色床帐,「这种好看些,还是刚刚那个淡紫色的好看些?」
她喜欢折腾这些,裴奕也就随她去,换下官服,转去洗漱。等他折回来的时候,发现床帐已换上了海棠红,叶浔又开始犹豫了,「红色的其实更好,和别的东西的颜色更搭,但是……」是海棠红好一些,还是半夏手里那个正红色的更好一些呢?
裴奕知道,她又开始和这些细枝末节较劲了,携了她的手,「刚刚有人送来几幅画,我让李海拿到了你的小书房,跟我去看看?」
「行啊。」叶浔应着声,却不肯动,「你等我把床帐换好再说。」
「让丫鬟们比量着换。」裴奕笑着扶起她,环着她身形往外走,「若是由着你,怕是到半夜都换不成。」
几名丫鬟都抿了嘴笑。那还真是夫人能干得出的事儿。换床帐的同时,还要看和室内家俱搭不搭,还要看看椅垫、桌围的颜色有没有相称的。她们倒是乐得陪夫人布置室内,从而能学到一些配色的技巧,可惜的是侯爷一看这阵仗就头疼。
叶浔拿他没办法,只好跟他去了小书房。
裴奕让她坐在大画案前的椅子上,将几幅画逐一铺陈在案上给她瞧,「说都是名家手笔,要是有合心意的,选出来挂在寝室、书房。」
「那就不如你给我画一幅了……」叶浔说着,一幅画在面前徐徐展开,瞪大了眼睛,抬头望向他,像是一只吃惊的兔子,「哪个混帐送你的?」
在她面前的,是一幅美人出浴图。
裴奕也是一愣,「管家说是南边一个武官。」
叶浔:「……」
裴奕却低头吻了吻她额角,笑起来,「我给你画一幅?」
「去。」叶浔推他一把,却笑起来,转而促狭地道,「你怎么不说让我给你画一幅?」
裴奕倒是大方得很,摊了摊手臂,「行啊,你只管画。」
叶浔左右无事,真就让丫鬟备了纸笔颜料,将人遣了,笑着指了指一角的软榻,「宽衣躺上去。出浴图就算了,画一张沉睡图。」
裴奕似是打定主意配合到底,跳掉外袍、鞋袜,只剩了中衣,躺到软榻上去,「今晚我就歇在这儿了,你慢慢画。」说着还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叶浔却只是笑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笔。
「怎么?」他问。
「继续脱啊。」叶浔看着他的中衣,「像你平时睡觉时一样,画出来才好看。」
平时夜间,他是不穿中衣的。
裴奕终於被她打败了。
他沮丧地翻身向下,俊脸埋到了枕头上,「我是怎么把你带到这么坏的地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