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邵珩看他满头大汗的, 不由问道:「你做梦了?」
岑栩揉了揉额头,缓缓从床榻上起身,迳自去龙案前倒了杯茶水一口饮尽, 望着榻上的被子:「你有父母吗?」
不等邵珩说话, 他又苦笑一声:「你不过是一条蚕丝被, 哪里来的父母呢?」
邵珩觉得今晚的岑栩有点不对劲,他近日来对她不错,如今瞧他如此不免担心几分:「你, 你到底怎么了?」
岑栩默了一会儿,对着外面喊道:「顺子,拿酒来!」
一会儿的功夫,康顺便端了一壶酒走进内殿:「陛下,这大半夜的, 喝酒恐会伤身的。」
岑栩没有理他,只伸手拎起那壶酒, 神色淡淡:「再多拿几壶过来。」
「可是陛下……」康顺犹豫着不想去拿,这大晚上的一壶酒已经不少了, 若是喝多了必然伤身啊。
然而, 他的担心全都因为岑栩投来的一记眼神吓得全都吞进了肚里:「是, 奴才这就去拿!」
康顺说着出了内殿, 又很快拿了几壶酒进来,放在了龙案上。
岑栩拿酒喝着,没有看他,只冷冷吩咐:「出去!」
康顺吓得身子颤了颤:「那……奴才就在外面候着, 陛下若有什么事只管叫奴才进来。」
岑栩不说话,他也不敢放肆,虽有心劝慰几句也没那胆量,只得犹豫着退了出去。
邵珩看他仰头喝着那酒,一会儿便是一壶,似要将那万千惆怅都挤压在腹中,禁不住劝道:「陛下明日还要早朝,醉了恐怕不好。」
岑栩却没理她,只默默走至床边的脚踏上坐下,一只手臂搭在床沿,另一只手举着酒杯仰面喝着,整个人是邵珩从未见过的颓废。
这个男人,远不像平日里看到的那样光彩照人,威风凛凛。
「陛下?早朝?」岑栩突然嗤笑,「这辈子,我从未奢求过什么帝王之位,不过想和母后、皇兄相依相伴,了此余生。
七岁那年,蛮夷来袭,我不过献了一条退敌之策,便让父皇对我多加防范,恐我在他有生之年谋朝篡位。第二年,他便封我为肃王镇守西北,远离长安。
那时候的西北还是一盘散沙,将士们各怀鬼胎,内部纠纷不断,我一个八岁的王爷明封实贬,摆明了父皇是想让我死在那儿,谁又会将我看在眼里,一个毫无品阶的小小士卒都可将我玩弄。」
邵珩听的有些怔愣,从她记事开始,先帝待她极好。在她心里,先皇一直都是一个慈爱、宽容的好君王,却没想到,作为父亲的他竟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残忍。
「我想不明白,你献计退敌乃是好事,先皇不该好生教导吗?又为何会起了杀心?」
「教导?」岑栩冷笑一声,「帝王之心素来难测,他的行事作风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但凡有人威胁他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半分,都是不可容忍的。我小小年纪却有如此策略,他怕我弑父杀君、谋朝篡位还来不及,又如何肯花心思去教导我?」
说到这里,岑栩顿时咬牙切齿。握着酒壶的手指关节白了几分,手背上青筋暴起,刻意的隐忍着。
「那你在西北一定吃了很多苦吧?」邵珩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八岁,她记得自己八岁的时候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懵懂娃娃,家里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太皇太后宠她,先皇也对她呵护又加,对她来说那是一段最幸福的岁月。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所有人幼年时期都该是如她那般安安稳稳、无忧无虑地度过的。
后来穿越在乔第身上,对她身为庶女的无可奈何、察言观色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苦命的了。
可如今面对岑栩,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还是太天真太单纯。
岑栩道:「他既是想让我死,西北的生活又岂会好过?我苦熬了整整六年,才使得那些将士们对我臣服。而那六年里的苦难与折磨,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多少次浴血奋战,又多少次死里逃生?又有多少次,我甚至觉得自己这般倒不如了结了性命。
好在天不灭我,让我平定四方,创下威名,更让我军权在握,可以为所欲为。」
他说着,突然看向被子,眼里的痛苦与脆弱格外明显:「不过我兵权在握又如何?舅父一家被雁王构陷,惨遭杀戮,皇兄坠马失去双腿,母后吞金自尽,就连这样,父皇也不肯放过我。最是无情帝王家,你知道他驾崩前留下的遗诏到底是什么吗?」
邵珩有些困惑:「不是立你为帝吗?」她记得母亲是这么跟她说的。
他突然笑了,那样的笑容却让人越发心疼:「父皇驾崩之前留下遗旨,立舜王岑玥为帝,肃王岑栩……杀无赦!」
后面三个字,他说的格外无力,又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