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并没有如她预期的那般撞上岑栩的目光,他优雅端正地坐在那里,一脸认真地望着已经开始的棋局,偶尔眉心微蹙,倒像是在认真思考的模样。似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他蓦然扭头望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邵珩不由吓了一跳,匆忙别开了脸去,一颗小心脏扑通通的跳动起来。
岑栩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心中暗自思索着,不一样的声音又如何会是同一个人呢,定是他想多了吧。
至於这花香,喜爱琼花之人那么多,兴许……只是巧合。
高手过招,邵珩起初还能看明白一点,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有些撑不住了,丝毫不明白他们下的是什么,甚是无聊地捂嘴打了个哈欠。
舜王刚落了一子,见此不由笑她:「看来,你的棋艺实在有待长进,指着你做参军我这玉箫铁定是要输了。」
「我还没开始学,自然称不上有什么棋艺。」邵珩如是说着,她上一世还是邵珩的时候便不学无术,虽说后来在乔第的身体里待了三年,可不过三年而已,能成什么气候?
邵珩渐渐觉得有些犯困,昏昏沉沉间便歪倒在了一张坚硬又有弹性的靠背上,很快不省人事。
等她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掌了灯,外面夜色深沉,寂静无声,她揉揉眼睛,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醒了就赶快起来,朕的胳膊都要被你靠麻了。」
冷冷淡淡的声音使得邵珩一个机灵,飞快地坐直了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倒在岑栩的肩上睡了许久,顿时面露羞赧:「我……」
岑栩瞥了她一眼,并未理她。其实他也说不上来方才她靠过来时为什么没有推开她,或许是因为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味儿让他生了怜惜吧。不过,肩膀虽然给她靠了,他权当做是兄妹之谊,并不希望她误会什么:「下次再睡便回房间。」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邵珩没有答话,只木讷地点了点头。
舜王笑望过来:「小丫头,你可真有意思,我们都结束了你才醒过来。」
邵珩看了看安王手中把玩着的玉箫,问:「你输了?」
舜王耸肩:「输了。」
邵珩嗤笑:「方才太皇太后还夸你棋艺无人能及,也不过如此嘛。」
安王道:「皇叔的棋艺的确了得,一人对我们兄弟二人,最后却只输了半子,小侄佩服。」他说着对舜王抱了抱拳。
舜王笑道:「本王确实没想到你们俩的棋艺如此突飞猛进,看来陛下在百忙之中也未曾落下啊。」对於这个侄儿他还是佩服的,当初打仗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如今做了皇帝又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原以为他平日里那么忙不会有功夫研究这个的。
岑栩道:「半子算不得赢,皇叔既然把玉箫给了皇兄,这翡翠棋子便当作朕送给皇叔的了。」
「这可是你的珍爱物,当真舍得?」舜王这般说着,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自己手边的棋坛里。
他收完了棋子,将它递给了一旁的邵珩:「喏,现在这副棋是你的了。」
「给我?」邵珩目瞪口呆,却没敢伸手去接,因为她明显看到岑栩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这么好的一副棋,却被他随随便便送给自己这么一个行外人,如此暴殄天物,岑栩的心怕是在滴血吧。
见她不接,舜王却硬塞给了她:「拿着,陛下给了我这就是我的,我要给你谁敢说个不字?恰好你如今不是要学棋吗,这副棋给了你,可得好好学。怎么样,还是小舅舅疼你吧?」
邵珩硬着头皮接下,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岑栩此时的表情。
好在岑栩并未说什么,安王得了玉箫,他们兄弟二人也就双双回去了。
邵珩抱着那副棋,不由叹道:「陛下倒是挺重情义的,拿自己最珍爱的棋子帮安王交换玉箫。」
舜王此时有些饿了,拿起一旁的玫瑰杏仁糕吃着,道:「人家可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不过话说回来,咱们陛下重情重义倒是真的,以前在外打仗没有哪个将士们不说他好的。」
「你输了没想到还挺高兴的。」
舜王瞥她一眼:「你觉得本王的技术会输吗?术业有专攻,安王和陛下的棋艺的确了得,但你小舅舅我可是吃着饭都在研究棋术的,若我不让他们,怎么可能让他们两个赢了去?陛下行兵打仗很厉害,治国安民也很有手段,不过这棋艺嘛……想赢我起码得再加上一个他。」
「你这么厉害?」邵珩半信半疑。
「那还用问?我跟你说,你小舅舅我现在也就这么点儿拿得出手的本事了。若是说起来,在这长安城里能同你小舅舅我一较高低的,也就那么一个人。」
「谁啊?」邵珩起身在安王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双手托腮好奇地看着他。
「佟湛。」
邵珩闻此倒是不怎么意外,很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据说我湛大哥的棋艺的确了得,他还说要教我来着,不过一直还没有机会。」
「对了,今日在御书房,你偷陛下的被子做什么?以前也没发现你有这习惯啊。」舜王突然岔开了话题。
邵珩脸上的表情僵了僵,随即捧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我听说那条蚕丝本是天南国的贡品,很是稀有,今早上向太皇太后讨要,结果太皇太后给了陛下,我只好偷偷跑去看看。」
「所以这一看就喜欢的不得了,就想偷偷带走了对吧?」
舜王这么说她有些不高兴了,她以前可从来没做过偷人家东西的勾当,若非那被子对她很重要她怎么可能去偷呢。不过,她觉得若解释起来可能越描越黑,索性权当默认了。
见她不说话,舜王不由笑了:「不就一条被子嘛,我去帮你讨回来,陛下还能小气到一条被子都不舍得?」
邵珩压根儿不信他能办得到:「太皇太后开口都不行,何况是你呢?」
舜王站起身来:「你可莫要小瞧了我,再怎么说我和陛下还有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呢,没准儿真给了呢?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邵珩见他果真要去,赶紧又道:「那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要的。」
舜王应声径直走了,邵珩在后面笑的乐开了花。
若舜王能帮他吧这件事办了,今后天天让她叫舅舅她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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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不行!」岑栩听了舜王的话直接反对,丝毫没有缓和的余地。
舜王也是没想到岑栩会这般坚持,略微惊讶了一瞬,随即道:「一条被子而已,不至於吧?」
岑栩认真地望向他:「御书房里什么东西你想要朕都可以赏给你,只那条被子不行。」
「为什么,莫非那被子还成精了不成?」
岑栩神色变了变,没有回他。
「这应该是第一次本王找你讨要东西吧,你怎能拒绝的如此干脆?」舜王锲而不舍。
岑栩想到了什么,旋即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方才那翡翠棋子你给了浔阳公主,这被子莫不是……」
「不是,被子是本王自己要的,跟她没关系。我是听说这被子冬暖夏凉,能驱邪避灾,我这种人天天在外面到处跑,或许这被子能保护我呢?」
「这只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被子,予了皇叔也是无用。」既然知道了被子是自己梦中的女子,他说什么都不会予了旁人的。
「我可是跟你上过战场,同甘共苦过的,何况我还是你皇叔。」舜王心里也是奇了,既然是条普通的被子,浔阳急着要,陛下又坚决不肯给,实在太不正常。
岑栩却懒得理他了,只埋头继续看着自己书案前的奏折,不再言语。
舜王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了,只得叹息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
被岑栩突然唤住,舜王只当有了希望,笑着回头,还未开口便见岑栩神色认真地望着自己:「当真不是浔阳郡主让皇叔来向朕讨被子的?」
「当真不是,本王发誓!」他说着举起右手一本正经。
岑栩眸中神色敛去,继续低头批阅奏折:「皇叔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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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邵珩一觉醒来时岑栩已经睡下了,自己就躺在他的身边。他一直平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看上去好像是睡着了,不过眉头依然紧锁着,像是有什么烦心事的样子。
他不说话,邵珩也不刻意发声,也跟着闭了眼睛打算继续睡。
就在她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岑栩却突然侧过身来看向她:「你和浔阳郡主……是什么关系?」
邵珩心头一颤,佯装镇定地回答:「没关系啊,浔阳郡主是谁?哪个王爷的女儿吗?」
岑栩那双漆黑的眼瞳越发深沉了些:「你连温中发生时疫都知道,还会不知道浔阳郡主是谁吗?还是说,你在心虚。」
邵珩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却强自镇定着:「……温中的事是大事,所以我知道,可是你说的那个浔阳郡主不过是长安城里一小小女子,我怎么可能放在心上呢,对吧?」
「是吗?」岑栩认真地盯着那被子凝视片刻,随即长叹一声,「罢了,不认识就睡吧。」
他说着,迳自转过身去。
邵珩整个人松了口气,也闭了眼睛继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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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她才刚刚起来,雪鸢便开开心心的进来禀报:「郡主,三公子来接您来了。」
「三哥来了?怎么这么早?」邵珩说着急急的便下了榻,雪鸢忙上前扶着她,「郡主慢点儿,三公子这会儿在太皇太后那儿请安呢。」
邵珩坐在妆奁前由着雪鸢为自己梳头,雪鸢想着方才见到邵宋的样子,一脸的崇敬之色:「奴婢觉得公子又长高许多,瞧上去也比以前越发英俊了呢。」
朱雀端了水盆进来听到这话禁不住笑她:「瞧瞧这话,怕是恨不能整日黏在三公子身边呢。」
雪鸢听得脸上一红:「哪有,三公子这样的人物我也就只能看看的份儿了。」
邵珩听着二人相互揶揄着,心里格外激动。三哥,她有多久不曾见过三哥了呢?当真是好久好久了。
想到这里,她不免催促一句:「你快点儿。」
雪鸢见她这急切劲儿,禁不住笑了:「好,奴婢这就尽快给郡主梳好发。」
待邵珩梳洗过后去了太后宫中,一跨过门槛便看到玫瑰椅上坐着位风度翩翩的俊秀公子,一身月白色云纹袍子,墨发高束,五官精致,眉清目秀,与太皇太后谈笑间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一双有神的桃花眼中似有波光流转,当真是美极。
邵珩看得呆愣了一会儿,这才想到上前给太皇太后行礼,太皇太后笑道:「赶快起来吧,你哥哥都等了你大半天了。」
邵珩甜甜地唤了声「三哥」,邵宋站起身来对着太皇太后施了礼就要带妹妹回去,太皇太后原本还打算留他们用了早膳,又想着待会儿天该热了,也便放他们回去了。
出了长乐宫,邵珩这才问道:「三哥这次回来打算何时走?」
邵宋道:「年前应当是不走了,年后如何,那便等到时候再说。你这丫头,一年不见倒是又长高了不少。我听娘说你病了一阵,看上去的确是消减了。」
邵珩见到多年不见的哥哥心中格外亲切,笑着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儿:「哪有,我最近吃的可多了,都又补回来了呢。」
邵宋宠溺地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胖些好,女孩子胖嘟嘟的才可爱。」
邵珩撇撇嘴:「三哥你对我是这样说的,若娘亲将来给你说个胖乎乎的媳妇儿过门,看你还说不说这样的话。」
邵宋好看的眉头拧了拧,随即道:「旁人是旁人,怎么能和我们的浔阳相比。再者说了,莫非你还怕自己吃胖了嫁不出去?对了,说起这个,我一回来娘便唠叨起给你说亲的事儿来了。」
他说着停下来望了望已经超过自己肩膀的妹妹,点点头:「十四岁了,是到了订亲的年纪了。」
邵珩对此不以为然:「二哥和三哥连嫂子都没娶呢,娘都是瞎操心我的事儿。她心里呀,还是更盼望着你和二哥赶快成亲。」
见妹妹把这事儿扯到了自己身上,邵宋转移了话题:「你这么野的性子整日闷在家里,怕是都憋坏了,过段日子等入了秋天气凉爽些,带你出去玩儿。」
邵珩听了此话果真高兴,笑着点头:「好啊,我都好久没出去过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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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丞相府,邵珩一进门便急乎乎的飞回了家向着萃韵堂跑去,边跑边喊着:「爹,娘,我回来了!」当知道了自己上一世的身份之后,她如今再回家来心情到底是和以往不同了,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爹娘。
邵宋看她欢快地像个小麻雀,在后面嘱咐着:「慢些跑,别摔着了。」爹娘都说妹妹自生病以来性子比以前安分了不少,可他瞧着倒是没什么两样,还是那冒冒失失的性子。怕是前段日子病未好全,懒得动弹,爹娘产生了错觉吧。
萃韵堂里,因为常年在外的儿子回来了长公主心里高兴,妆容也比之以前用心了些,邵丞相下朝回来瞧见那娇滴滴的美人儿难免动情,抱着她坐在大腿上说了不少贴心话儿,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的动起手来。
这厢夫妻二人正是难舍难分,长公主的衣裳也松松垮垮的似要被丈夫给剥落下来,乍一听到外面传来女儿的声音,夫妻二人都是一怔,长公主匆忙推开了丈夫站起身来。
一边匆忙拢着衣襟,一边冲丈夫抱怨:「都是你,大白天的没个安生。快瞧瞧,我的发髻可乱了?」
邵丞相起身又抱着妻子亲了一口:「夫人放心,端庄着呢。」
她羞恼着推开那一脸坏笑的男人,又不太放心的照了照镜子,这才开门出了内室。
刚巧,此时邵珩也已经跑了进来,长公主笑着冲女儿伸出手来:「浔阳回来了,快到娘这儿来。」
邵珩见到长公主心上一暖,直接便扑进了她的怀里:「娘,女儿好想你。」闻着娘亲身上的味道,她的鼻子有些泛酸。长公主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脂粉的气味儿,反倒像是身上自带的一般,邵珩贪婪地嗅着,将脸埋在她的怀里。
长公主怜爱的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又将女儿拉开来,拿了帕子给她抆汗:「瞧瞧你这满头大汗的,也不慢着点儿。」
在长公主为自己抆汗的空档,邵珩瞧见了自家娘亲那红的宛若樱桃一般的耳垂,还有那粉扑扑的双颊,又想到方才她看到大白天的长公主关着内室的房门,上一世经过人事的她顿时知道了大概。
下意识的,她后退一步,佯装不知的问道:「娘,爹呢?」
「爹在这儿呢。」毫无意外的,邵丞相跟着从内室走了出来,风度翩翩,气宇轩昂,倒是瞧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邵丞相笑着过来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可算是回来了,你刚走你娘便一直絮叨着,怕你不懂得照顾自己,病才刚好再损了身子。」
「怎么会,纵使女儿粗心,太皇太后、金嬷嬷、银嬷嬷她们也会很细心的照顾女儿的。」
「说的是,太皇太后疼你,自然舍不得你受了委屈,你娘是母女连心,记挂着你呢。」邵丞相这话虽是在同邵珩说,但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千娇百媚的妻子,眉宇间满含柔情。
爹娘感情好,邵珩抿着唇心里偷乐,也不愿在此打扰了他们亲近,便道:「我三哥怎么还没过来?」
「你二哥和湛大哥在前厅等着你们回来用膳呢,你三哥应当也过去了。」邵丞相道。
邵珩闻此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先去找他们,爹娘你们快点儿过去用膳。」她说完欢快地转身跑了。
长公主见此不由在后面唤她:「你这孩子,慢着点儿。」
邵丞相倒是很乐意的模样:「随他去吧,宋哥儿难得回来,让他们兄妹几个好好聚聚,咱们待会儿再过去。」他说着一弯腰便将妻子打横抱了起来。
长公主吓了一跳,抱着他的脖子瞪他:「别闹,青天白日的,再不过去他们该急了。」
邵丞相粗沉着亲吻她的脖子:「箭都上弓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他们那么久没见,自然有着不少话要说,咱们俩过去了反倒不自在。让他们几个孩子先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