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川回到基地的当天晚上,接到了来自女队教练丁俊亚的电话。
「程亦川,回基地了吗?」那头是男人淡淡的语气。
「回了。」他也言简意赅。
「见个面吧。」
「时间地点。」
「就现在,你来办公室吧。」
程亦川挂了电话,拎上大衣就准备出门,还没走出去,又大步流星退回了卫生间。刚才洗澡时冲去了发蜡,没了早上的发型。
他对着镜子思考片刻,重新打起了发蜡。
这是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他不想因为年纪小、对方是教练自己是运动员,就落了下风。
周日的夜里,办公楼里就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偌大的教练办公室里,丁俊亚一个人站在窗前。
他看见年轻的运动员脚步匆匆从远处走来,到了楼下,又放缓了脚步,掏出手机照了照,一边摸摸发型乱了没,一边平复呼吸。
丁俊亚原本还有点气,看见他搔首弄姿的模样,又有些无语。
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
他背对大门,依然看着窗外,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程亦川那声:「你找我,丁教练?」
丁俊亚回头,「这里就我们两个人,用不着装蒜。」
程亦川点头:「你说得对,就我们俩,确实不用装蒜。」
他眯眼盯着面前的男人,「看来你还是有点羞耻心的,知道自己身为教练,对徒弟有非分之想是件不光彩的事。」
丁俊亚淡淡地笑了:「你可能没搞清楚状况,她现在已经正式退役了,我们的关系只是师兄妹。再说了,我和她之间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她的谁?」
程亦川一顿,不服气:「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我是她——」
说到一半,卡了卡,然后又不死心地说:「你是她师哥,我还是她师弟呢,你能管她的事,我怎么就不能管了?」
丁俊亚一时无语,不知该为他的强词夺理生气,还是忍俊不禁。
这小子真怪,总能让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像是喜剧一样。
他瞥了程亦川一眼:「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心思?」
程亦川一愣,下一秒,恼羞成怒:「我有什么心思?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似的,一天到晚打她歪脑筋。」
少年面色通红,握着拳头义愤填膺,傻气十足。
丁俊亚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心里打什么小九九,是不是君子,恐怕只有你自己清楚。」
「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耶诞节跑北京去,怎么,时间太多,没处打发?」
「我——」
「没有你抢什么电话,我跟她打电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那是冷得不行!」
「冷得不行就自己滚蛋,拉着她做什么?」丁俊亚也懒得跟他维持风度,「程亦川,你心里想什么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但是宋诗意是我师妹,别说将来会不会更近一步,就凭我跟她这么多年师兄妹,也有资格提醒提醒你。」
「她好不容易开始新生活,你如果真为了她好,就不要老去打扰她。运动员退役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她既然离开了国家队,就应该少接触队里的人和事,免得触景伤情。」
「而你,程亦川,你年纪轻轻,前途大好,应该知道队里不会允许你在这时候分心。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辜负自己的天资,也不要让对你抱有厚望的人失望。」
丁俊亚说完,下了逐客令:「程亦川,哪怕你把我当假想敌,我对你也没有恶意。我就说这么多,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宋诗意好,你自己好好考虑。」
先前还抱有满腔敌意的人,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来的一路上都在想,一定要好好跟丁俊亚理论理论,非叫他打消了歪歪肠子不可。可丁俊亚一番话说下来,他竟哑口无言。
最要紧的是,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满是丁俊亚那一句:「你心里打什么小九九,是不是君子,恐怕只有你自己清楚。」
程亦川落荒而逃。
拔足狂奔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他茫然想着,他心里有什么小九九了?
没有!
他就是个正人君子,一切关心不过出於队友情!
程亦川越想越坚定,回了宿舍就把丁俊亚试图「污蔑」他的经过对魏光严义愤填膺地讲了一遍。
魏光严顿了顿,问他:「可她现在也不是你队友了,你怎么还这么上心?」
程亦川一噎,片刻后,理直气壮反驳:「怎么,你断奶了就不认娘吗?」
「…………………………」
魏光严十分明智地选择不和正在气头上的人理论,只说:「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对师姐好像是关怀过头了,队里那么多人,也没见你对别人这么上心。」
「那不是因为队里这么多人,就她对我最好吗?」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反正我说什么你都有理由反驳。那你干脆别和我说。」魏光严不耐烦地把手一挥,「会说话了不起啊。你那么能,来什么国家队啊,去辩论队不是挺好?」
程亦川:「……………………」
他气呼呼把外套往衣柜里一挂,「反正我行的端,坐的正,说没歪主意就是没有。」
在卫生间里倒腾一阵,重新洗掉了发蜡,一边抆头一边没忍住继续刚才的话题,「喂,你觉得丁俊亚能追到她吗?」
魏光严翘着二郎腿在床上琢磨:「丁教练啊?长得挺好看,成熟稳重,也不像你是个话唠,女人好像都喜欢这一卦的……我看有戏。」
程亦川才刚消下去的气又腾地一下窜了上来。
「我话唠?我怎么就话唠了?我是整天唠叨你了还是怎么的?」
他把毛巾用力一扔,甩在了椅背上,「他长得好看,有多好看啊?年纪一大把了也没见好好拾掇拾掇自己,整天一身运动服,活得那么粗糙有什么好看的?」
越说越气,走到魏光严旁边,拖了拖鞋,使劲儿蹬了蹬他的腿,「还有啊,我问你,他成熟稳重,怎么,成熟稳重能当饭吃?像我一样活泼可爱不好吗?」
魏光严:「…………………………」
「吐了。」
「第一次见人说自己活泼可爱的。」
最后,他毫不留情地给予致命一击:「还说自己不话唠,你数一数你刚才说了多少个字,创作速度这么快,你怎么不帮人代写高考作文去?字字铿锵,不给满分阅卷老师都对不起你。」
程亦川:「……」
操!
他心烦意乱躺上了床,彻夜被梦困扰,梦里,宋诗意与丁俊亚手挽手步入礼堂,男的对他说:「不好意思,我赢了。」女的笑靥如花望着他,说:「我喜欢成熟稳重的。」魏光严和薛同一行人都在旁边望着他,同情地说:「节哀顺变。」
程亦川气得要命,对着众人咆哮:「说过我不喜欢她,你们怎么都不信?!」
梦的后半段变成了他参加辩论队,穿着西装紧张兮兮地站上台,主持人拿着箱子过来,让他抽一个题目临时辩论。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探入箱中,抽出了一卷小纸条,展开来看——
辩论题目:程亦川到底喜不喜欢宋诗意。
天蒙蒙亮时,闹钟响了,程亦川从梦中惊醒。
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真的不喜欢宋诗意。」
魏光严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那你证明一下给丁教练看呗。」
「怎么证明?」
「别联系师姐了,别发资讯也别打电话,更别有事没事跑北京去了。」魏光严答得老神在在,「反正你也不喜欢她,就别瞎操这个心了。」
「……」
「怎么,做不到吗?」
程亦川从床上一跃而起,眉头一皱:「有什么做不到?你等着,谁再找她谁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