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个吻
小胡同住不下俩大老爷们儿, 程亦川也不爱麻烦别人, 来北京之前就订好了国子监大街的酒店。
周日早上十点半,接到宋诗意的电话时, 他和魏光严都还在呼呼睡大头觉, 迷迷糊糊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 喂了一声。
「还没起来?」宋诗意的声音倒是清爽俐落。
「这才几点啊。」他嘟囔着翻了个身。
「十点半了,运动员同志。」
「谁让你拉着我们熬夜了?」床上的人嘀咕一句,揉着眼睛坐起来,「都是一起浪的人, 为什么你起得这么早?」
「快起来吧, 不然要错过午饭了。」她是特意早起,筹画着要请他们吃一顿好的。
已是周日, 两个从哈尔滨千里迢迢来蹭饭的人即将失去自由身, 只来得及匆忙感受一下北京的家常菜, 就要心情沉重地踏上归途。
魏光严从早上起来就有些蔫了吧唧的, 总是心不在焉。
程亦川问他:「你怎么回事啊?昨晚也就喝了杯自由古巴, 一杯就宿醉了?」
魏光严长吁短叹, 一再摇头:「没事。」
末了, 准备离开酒店了, 还是没忍住,搭在程亦川肩膀上:「那个, 如果一不小心说错了话, 怎么办啊……」
「道歉啊。」程亦川答得干脆俐落。
「可我说的时候并不知道状况, 是无心说错了话啊。」魏光严有些踌躇。
「无心说错话怎么了?过失杀人都得进局子, 只要造成了伤害,有心无心都一样。」
魏光严不吭声了。
程亦川从背包里拿出发蜡,临走之际对着镜子抹了又抹,直到镜子里的人没了刘海,只剩下「成熟稳重」的老干部大背头,才心满意足地停手。
他从镜子里看着没精打采的魏光严,嘴角一扯:「大老爷们儿做事,敢作敢当,不就跟陆小双说句对不起吗?有什么难的?」
魏光严吃了一惊,霍地抬头望着他。
程亦川穿上大衣,拍拍他的肩:「兄弟,你长了一张会说话的脸,瞒是瞒不住的。」
午饭就在胡同里吃的。
宋诗意带着他们穿街走巷,进了家写着「七十二号」的小院,院子里是家家庭餐馆,陈旧的铁皮门,复古的陈木窗,红色的漆已近斑驳,脱落得左一块右一块的。
但小院里栽满了花,在这寒冬凛冽里盛放着许多不畏严寒的娇艳。
「到了。」她轻车熟路进了门。
午饭很丰盛,宋诗意亲自点菜,选的全是老北京特色。小吃有爆肚、炸灌肠、卤煮和褡裢火烧,主菜是八旗炙羊肉、醋溜木须、溜松花,至於主食,除米饭之外,她还点了一份炸酱面。
「尝尝看。」她满怀期待地看两人一口一口尝过去,「怎么样?」
程亦川含着那卤煮里的一块猪大肠,想吐又不敢吐,对上宋诗意亮晶晶的眼,憋得脸红脖子粗,作势嚼了两下,强咽下去,「……好吃。」
「这个好吃?」一旁的魏光严听了,也夹了一块乌不溜秋的东西,嗷呜一口,下一秒,扭头找垃圾桶,噗的一声吐掉,「什么玩意儿,好腥!」
程亦川:「……」
宋诗意哈哈大笑,起身去柜台要饮料:「你等着,我去给要点儿喝的。」
於是这边的程亦川趁机在桌下重重踩了魏光严一脚。
「你看她那献宝的样子,能不能不要这么耿直?说句还行敷衍一下也行啊。」
魏光严申辩:「我妈从小教育我做人要诚实!」
「你他妈干脆替你妈写本语录吧,句句不离你妈。」
「嘿,我说你提到我妈的时候,放尊重点儿行吗?」
……
一顿饭也算吃得热闹,宾主尽欢。
虽然说两位宾客其实吃不太惯北京菜,羊肉太膻,卤煮太腥,但表情看上去还是很欢乐的。至少魏光严在程亦川的虎视眈眈下,不敢再乱发言,只能丧权辱国地强颜欢笑,连连点头:「好吃。」
这个圣诞就这样落下帷幕。
宋诗意亲自将两人送去机场,止步於安检口。
「回去吧。」她笑着叮嘱,「好好训练,早日出人头地,我也好指着电视对大家说,那是我小师弟。」
程亦川大言不惭:「那大家一定很羡慕你,有个不仅滑雪技术好,长得还这么帅的小师弟。」
宋诗意哈哈大笑。
她在拥挤人潮里仰头看他,少年臭屁又臭美,像歌里唱的那样,将头发梳成了大人模样,又穿了一身帅气大衣。
他眉眼漂亮,散发着蓬勃朝气。
眼神明亮,带着不可一世的张扬。
他低头看着她,有些惆怅地叹口气,欲言又止,最后言不由衷地说:「那就祝你工作顺利,在北京当个漂漂亮亮的白领了。」
她化着素净淡妆,闻言笑了,伸手想敲敲他的脑袋,却又顾及他那精致的发型,只得又缩回手来。
「努力发光吧,程亦川。」她笑着,又扭头去看魏光严,「你也是啊魏光严,有的事情别心急,只要耐心等待,想要的都会来。」
魏光严仿佛有话要说,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宋诗意忍俊不禁,对他说:「手机借我一下。」
魏光严不明就里,下意识掏出了手机递给她。几秒钟后,宋诗意还给他了,萤幕还停留在通讯录的介面。
她存入了新的号码,连络人:陆小双。
魏光严睁大了眼睛。
宋诗意挥挥手:「回去吧,别误了时间。」
一直到过了安检,程亦川还在频频回望,大厅里的人始终未曾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即将消失时,她看见他回望,还笑容灿烂地抬手挥了挥。
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却能看见她的嘴型。
她说:「加油,程亦川。」
带着她未完的梦,用力发光。
他那一颗心忽然就山摇地动起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烈情绪,也用力挥了挥,大着嗓门儿喊:「知道了!」
那一声太洪亮,吓得一旁的地勤姐姐们心头一跳,纷纷侧目。
少年的眼里却只有大厅中的那个小黑点,末了,他垂头丧气地收回视线,喃喃地说:「太快了吧。」
耀眼如他,全然不知周遭的目光如何。
他只知道时间过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好好说几句话,就又要离开。
魏光严一路神情凝重,手机里不过存了个新号码而已,却好像忽然重了十斤。到了登机口,程亦川还兀自沉浸在感伤里,他也沉浸在自己的挣扎里,终於没忍住站起来:「我上个厕所去。」
找了一处安静的角落,他深呼吸,拨了通电话过去。
心跳如雷,咚咚咚响个不停,仿佛有个小人在里头打鼓。
他屏息以待,终於等到对面接通,脑子里嗡的一下,乱了节奏。於是下一秒,只听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说:「陆小双我是魏光严昨天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说你没家教其实你人很好爽快俐落又不矫情我为昨天的无心之失跟你道歉对不起希望你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
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话,他大口喘着气,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那头却陷入奇异的沉默里。
魏光严面红耳赤,生怕听见她不接受道歉的回答,於是又一次赶在她开口前说:「我的飞机马上要起飞了我要关机了那就这样——」
他被一声很轻很短的笑声打断了。
另一边,被电话吵醒本来一肚子气的人,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望着天窗上刺眼的阳光,忽然火气全消。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懒洋洋说:「一路平安,魏光严。」
通话结束。
魏光严呆呆地站在机场的角落里,挠挠头,一抹可疑的红悄无声息爬上了耳朵。
所以,这算是原谅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