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捉虫)
如果否认就太虚伪了,皇帝也不讳言,颔首道,「阿玛知道儿子的心,说真的,儿子有阵子的确很忧虑。阿玛和太后伉俪情深,儿子是知道的。老十三既是太后所生,理当立为太子。」
「不是。」太上皇托着茶盏下地缓步的踱,「弘巽还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朕就和锦书商量过。碍着锦书的身份,他只能做个闲散王爷,取名叫巽,就是有辅助兄长的意思。所以你大可不必挂怀,弘巽擎小儿他额涅就这么教他,万事以大义为重。又说哥哥怎么好,怎么的行事稳重,怎么有人君之风,叫他以后要鞍前马后的替哥哥效力。」
太上皇有意做和事佬,这点他都明白。想到这里又不胜唏嘘,皇父以往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果然退位隐居后便丧失了斗志,甘於在老婆和儿子之间周旋了。
皇帝垂着头看炕桌上蓝绿交织的台布,手指微有些凉意,搭在茶碗上,渐渐暖和起来。他是通晓人情世故的,不管他对慕容锦书有多少成见,瞧着皇父的这片苦心也只能深埋。顿了顿站起来,笑道,「太后这样谬赞儿子,儿子愧不敢当。至於巽哥儿,他是最小的弟弟,儿子对他绝没有半点猜忌的心思。反倒几个兄弟里我最喜欢他,他聪明乖巧,读书布库样样拿得出手。只是眼下大了,瞧着怎么越发学着了三叔的调调?冷不丁蹦出来一句话,叫人笑得肚子疼。」
「就是这种满嘴跑马的臭脾气。」太上皇也笑,「在园子里胡天胡地的,上回说堤上什么飞禽走兽都有,就是没养羊,到外头一气儿买了五六十只山羊回来。那些羊登梯上高,可着劲满园子的撒野,弄得到处羊粪蛋子。他额涅嫌死了,逮住一顿好打,让人外头觅宅子要把他轰出去。他是个滚刀肉,撒泼耍赖全套本事,又哭又笑的赌咒发誓,总算是留了下来,倒也知趣,自己搬到藏拙斋避祸去了。」
皇帝听太上皇谆谆细语,字里行间尽是单门独户的家常事儿,自己嘴里应着,也难免有种融入不进去的尴尬处境。来来往往的白话几句,又说起秋猕的事来,「木兰围场半个月前就打了围,着人去探了,今年的野物尤其多。阿玛园子里呆久了,这趟可要一道过去散散心,见见蒙古各部的王公贵族?」
太上皇摆手,「大英既然已经交到你手上,那些旧部亲贵朕就不再见了。天下只有一君,令他们诚惶诚恐,凛凛畏命的也只有你一人。朕再出现,越俎代庖,不合适。」
皇帝说不出的五味杂陈,父子这样交心其实以前从来没有过。他不是个善於表达的人,他继承了皇父的头脑,齐家治国的手段,却没有继承他的口才。有时候明明话到嘴边,但是不知怎么说出口。在朝堂上,在军机处,面对那些章京大臣议论国事可以侃侃而谈,然而越是亲近的人,越是没法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
太上皇唇角一点笑意,风采不减当年。他说,「人主之体,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朕既然归了政,已经不是这江山主宰,认真论起来,还应该依附於你。再说歇得手生,架不住那些人的揉/搓。万事你担当,算替父分忧了。」
皇帝道庶,刚要说起前两天朝里所议减免税赋的事儿,门外冷不丁闯进个人来。乱糟糟一头辫子,穿了身短打,裤脚还拿绳绑着。飞也似的扑抱柱太上皇的大腿,撞得太上皇一通摇晃。
「哎哟!这是谁?」太上皇居高临下看,「阿玛年纪大了,哪受得了这个!看见你哥子没有?还不叫人!」
来的是固伦纯孝公主,十三爷弘巽的胞妹,太上皇最小的闺女。五六岁,皮得猴顶灯似的。听了话转过脸来看皇帝,忽闪忽闪的一双大眼睛,插秧拜下去,「皇帝哥子万岁万万岁。」
「糖耳朵又长高了。」皇帝忙蹲下来扶她,「免礼,快起来。」
公主闺名叫糖耳朵,说贱名好养活,这还是弘巽给起的。糖耳朵以前小,叫什么都无所谓,可自打懂事儿起就不对了,一看见弘巽跟乌眼鸡似的,恨他给她取了这么个不雅的名字。别人叫什么花啊朵的,偏她叫个吃食名儿。心里那叫一个恨呐,在桃花堤上哭了半天,要跳湖。太上皇一看慌了神,赶紧给上了个好封号,这才勉强安抚下来。
皇帝宫里的长女和她差不多大,祁人讲究不抱儿辈的,哥哥和妹子就没什么要紧了。皇帝顺手捞起她,在脸蛋子上捏了捏,「大冷天儿的,怎么一脑门子汗?」
公主摇头说,「不是汗,是我哥子拿水泼我。」说着扁嘴就要哭。
太上皇见势不妙,抢先道,「不带掉金豆子的,回头阿玛打他,你不许哭。」
公主的奶妈子送热手巾把子来,皇帝接了亲自给她抆,她一扭,满头小辫儿乱晃。皇帝笑起来,「这头发谁给你打理的?」
公主忿忿不平,「还不是弘巽!他说我长得丑,要给我打扮。只要肯让他收拾,他就承认我漂亮。二哥哥你说他坏不坏?你瞧我的头……额涅看见肯定要骂。」
皇帝左右打量,「咱们糖耳朵长得漂亮着呢,是你十三哥瞎说。不过这辫子编得孬了点,重新打一遍就好看了。」
公主巴巴儿看着太上皇,「阿玛您帮我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