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她往后退了几步,道“我们先离开这里,我感觉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凑得起的热闹了。”
杨椿楼还有些犹豫,俞星城拽住她手腕“这都是有人故意的。我总觉得要出大事既然救不了,我们不如别添乱。走。”
杨椿楼的核舟承载着她们离开,临走前,只看到大火遇水仍然不易灭,朝着贡院深处蔓延
回到集贤处,四人在屋里恍惚坐了好一会儿,又派集贤处的仆从出去打探消息,结果才听说到了夜里,贡院的火还没灭完呢。
有人说那火是修真者的仙火,附着的灵力不竭,就仍会有星星之火留存。
俞星城打着扇子,摇头道“那些白色头巾的人,是白莲教众”
其他三人都只听说过没见过,俞星城听家里人提起过“我只听说是大批不在户籍的修真者秘密结社,谎称宗教,实则对如今朝廷的仙官制度有大不满。许多仙府为了撇清关系,都明令禁止白莲教,但池州府态度不算强硬,幼时见到过几回。”
肖潼毕竟是当了十几年妈的人,照顾她们仨也跟照顾孩子似的,这会儿正洗了巾子递给她们,让她们擦脸。
俞星城擦了脸,她蹙着眉毛问肖潼“肖姐姐见多识广,我倒是想问问,最近朝廷是不是有了些针对仙府的新令和动向”
肖潼正在汲水器那边压水洗手,转头笑道“你当我是什么退下来的宰相么这些我怎么会知道”
俞星城敲着桌子,慢慢道“我怀疑,或许朝廷对仙府或仙官有些不满了。”
她只是觉得乡试舞弊顶名有点奇怪。
俞星城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她无法分辨源头,就只能从结果倒推。
这场针对仙府生员的顶名舞弊案,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十有是越闹越大,根本没法息事宁人。而且如今一向反对朝廷的白莲教也掺和进来,更是让事情不好收场。
不论是官府捉拿那十六人生员,还是说四处搜查白莲教,都只能让传言变本加厉,让百姓内心更加惶恐或愤怒。
最后事情,怕是南直隶的小朝廷管不了,要闹到北京去。乡试不是小事,这些生员背后的乡、县若再有活着的进士给联名上书,再有大批仙官把事情上升到“族群矛盾”。
完蛋。
这事儿必然引发修真者的仙府,与凡人百姓的杂府,这两类地方政府之间的纠纷矛盾。
那么这矛盾能影响什么
她其实之前听到过一些裘百湖和小燕王的只言片语,已经觉得带近十艘鲸鹏去池州府蛟,总有点做戏似的奇怪
毕竟其实只有一艘鲸鹏真的开了火。
若真是觉得黑蛟难缠,所以才多派鲸鹏,那只折损了一艘就打伤黑蛟,应当感觉庆幸才对。可裘百湖与其他人的反应都是懊恼。
仿佛连一艘鲸鹏都不该折损。
俞星城心里有个怀疑。
这鲸鹏还是数年来第一次入池州府,若是空中出来个看起来让人吓破胆子的巨蛟,但鲸鹏毫发未损就把它打下来了,池州百姓会不会怀疑本地仙官的能耐
会不会各地仙府再有妖魔出来,鲸鹏再去镇压就没什么阻力,甚至以戍卫为名可能在某些仙府驻兵。
比如隶属中军都督府,比如受皇权直接管控的新安卫
这一个小小事件的开端,会不会预示着朝廷内的政治动向。
派兵驻扎仙府的下一步会不会是仙府改制、仙府解组
若是再回头想。
在朝廷想要打压仙府的节骨眼上,出了仙府生员被人顶替的舞弊大案,会不会影响百姓和众多仙官的抵抗情绪,事情越闹越大。
朝廷内打压仙府的政治动向可能有点苗头,就要迎头碰上汹涌的被操纵的“民意”了。
这件事就是仙官一派,对朝廷政治意图的反抗与敲打啊。
南直隶的事件中心混乱激荡,北京皇宫内的政治角力估计也陷入了翻涌斗争。
俞星城把自己的想法稍稍给肖潼解释,肖潼垂着两只滴水的手,呆呆站在汲水井前头,半晌道“你也太敏锐了。怪不得你要考经学,就你对政治的敏感,不做官才是浪费了人才。”
用自个儿婚姻给兄弟姊妹们谋出路。
这年头就算女子能科举,能做官,但也做不了什么大官。不如拿个跟妆点似的功名,挂个才女头衔和俞家血脉,嫁个富贵人家。
家里逼她读书逼得紧,算的也好。十四岁那年她院试考出了个一等生员,算是旁人口里说的女秀才;再等两年后的乡试,她再能中了举,那就是女举人了,身价就要水涨船高,说不定能嫁给京中豪族呢。
但没想到,距离乡试只有两个多月时,家中有人来求娶了。
指名就是她。
亲爹俞达虞见了来人,立马同意,跟个舔狗似的送人出去。
提亲的礼金往家里送来,她都没见到,说是各种灵石宝物,法器仙丹,能把家里最有天赋的二哥喂成半个金仙。
后来才听说。她还不是嫁人。是给人当妾。
给温家的一位少爷做妾。
名都没听说过的那种少爷。
俞星城之前听说温家在太原一代,也是赫赫有名的簪缨世家,不知道怎么会有个少爷在他们池州府。
相比于给这种不明来路的富贵人家当妾,她宁愿考试学习。
俞星城得知温家要她嫁过去的消息后,去找亲爹俞达虞商讨,却被生了七个孩子的亲妈拦住了。
一通说道,言下之意就是,俞星城以后能出息,但也可能没出息,那都是赌性极大的风险投资。
但现在不一样了。
最起码现在脱手了俞星城,就够俞家赚的盆满钵满,用来买入其他股了。
俞星城明白了。
什么都不如钱到位了。
她想要去找俞达虞,证明自己以后更有用处。俞达虞却避而不见,听说他在跟人议事,是“天大的事”,所以没空见她。
俞星城心底真有点恼了,又去找二哥帮忙。
二哥其实也觉得,就是再大的人家,也不该折一个能写策论八股的姑娘去做妾。
但二哥说不出口。家里爹是唯一的权威,面上的偏颇也都是指望着能出息回报,再说六妹被卖给温家后拿来的聘,眼见着都要用在他身上再过个不久,仙官的比试和乡试几乎同时,他也要去考仙官了。
他已经拿了好,没脸去拦爹,最后只做了送亲的人。
今日出阁,俞星城在黄昏时分离开俞家,温家倨傲,只派了几个下人来接亲,二哥骑马在轿子前头去送亲。
但没想到送亲会赶上拥堵。
晃到了夜深灯起,似乎也没走完一条街,俞星城在盖头下有些不耐。
就这段路上,她既不是俞家老六,也不是什么温家侍妾,她扯掉了头上绣着仙鹤的红布,推开了肩舆的小窗往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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