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 我们当中的一位女官跟印度女王有了颇为亲近的友谊。”小燕王用羽毛笔随手在纸卷上写着, 菱格窗户的纹路与金色阳光照在他有些潦草的字迹上“给舅舅的回信中, 我自然也提及了这些事,包括跟毁灭德里有关的橄榄山。而在大明之中, 与橄榄山接触最多的就是俞星城,她也在回复朝廷的公文里, 详细书写了一份跟橄榄山有关的陈情。怕是最近,皇帝舅舅收到的折子里,出自她手的有好几封了。”
末兰在一旁拿着玻璃墨水瓶, 小燕王思忖片刻,又写道“不知三哥情况如何您只字未提反而令我担忧, 若再回信时, 说些近况也好。不过,娘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若是不愿在家里吃住就进宫去”
他写到一半,外头有人叫道“小燕王,您还没理好仪容吗”
小燕王坐在隔间里,连忙道“稍等, 这就好了。”
他一只手勾着靴子蹬进去,一只手把信纸递给末兰“还没写完,送信的人什么时候往回走”
末兰知道他的信要随着公文发回大明,交给宁祯长公主,道“天黑之前。参加完大典之后,您应该还有点时间把信写完。只是, 信中提及太子,是不是”
小燕王拿帕子擦了擦笔尖,他习惯在外用墨水和羽毛笔书写,道“我与他一同长起来,不问才奇怪。就算是一副怕他在朝廷内施展拳脚的模样也没什么,皇帝舅舅未必不愿见到这样。”
他束好腰带,捋了一下暗金色蟒服衣摺,将头冠戴正,挎着腰间的佩刀走出去了。
外头是阿格拉红堡的一处院落,他为了参加拉克希米的登基大典,已经在三天前就住进了红堡。他到达红堡外围最宽阔的广场时,俞星城、裘百湖、温骁和几十位大明官员已经在此处等候,而一道卫兵的拦截外,站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民众,他们好奇的张望着这些衣着打扮华丽的大明官员。
由于出席的大部分是武官和仙官,所以他们都穿着曳撒官服,为数不多的几位文官也想着统一着装,都换上了曳撒。
只是俞星城几乎很少穿曳撒。
以她的官品,按理来说也就穿青,但是考虑到拉克希米很看重她,希望她能在登基大典时站在前排,船上的宫女就临时找来一件银色的仙官曳撒,连夜给她改了腰与衣长,这会儿她穿着白交领曳撒,金扣皮带掐腰,裙摆上绣的不是涛海四兽,而是缠枝梅兰。
俞星城戴着黑色的官帽,耳边垂搭着檀木挂珠。虽然没戴耳饰,但还是化了个淡妆。
相貌温柔静谧,神情淡然自若,衣着又给她多了几分凛然与不怒自威,似乎告诉每个向她投来目光的人你眼前的少女也如同那位女王一般,是一个拥有权力与决断力的人。
小燕王走过去,身穿纱丽的女使们引着他们站到台阶之上。
来往不少军官将领,对这些出入人群之中的女使似乎极为看不惯,但毕竟女王都能认了,也不敢在这种事儿上逼逼什么。
不过女王的登基,却也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这件事与男女无关,只是女王既掌握实权,又与莫卧儿王朝末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登基继位,既是等于莫卧儿王朝已经灭亡,也是表明同等权力被平缓的交接了。
而来出席的旁遮普地区的锡克教代表,一部分什叶派教头,还有大批曾经跟马塔拉国反抗过莫卧儿王朝的贵族领主,这群人都是旧日莫卧儿王朝的死敌,他们的出席才让很多人吃惊。
但细想,又很好懂。
他们的教徒或手下,都与莫卧儿帝国有过很深的仇恨,但利益又让他们想挂靠帝国。这段仇恨上百年都拉不下脸来,这会儿莫卧儿最后一代皇帝死去,王朝覆灭,女王登基且会颁布新的国号。
他们跑过来合作,可就不是跟莫卧儿合作,而是跟新王朝合作了。
旧的仇恨也可以随着老皇帝的死而烟消云散了。
至于老皇帝怎么死的。
红堡以外的人没见过老皇帝的尸体,只远远见到了在庙宇外的火葬仪式,确实有个穿金戴银的人似乎躺在火堆上,但是不是老皇帝,就没人知道了。不过俞星城听拉克希米提过一句“不过是让一些擅长用冰的女使看管着罢了。”
老皇帝都已经一年多没在公众面前露面了,到底死了多久也没人确切知道了。
小燕王站在大明群臣之首,立在台阶之上,他们头顶是绸缎搭成的遮阳棚,他对俞星城招了招手“站到我旁边来吧。”
俞星城微微蹙眉“这不大好吧。”
小燕王笑了笑“那位女王会想要看到你站在群臣前面的。”
俞星城顿了一下,走过去,还是站在小燕王斜后方半步远。毕竟身份官职都有差别。
小燕王背着手笑“而且,今日你我穿的是金银二色,并肩站在一起也养眼,不是吗”
俞星城早习惯他说话没溜儿的样,正大光明的表现出了嫌弃的神色,小燕王笑的更开心了。
他们两侧的台阶之间是宽阔的夹道,俞星城听到了战象的踏步声,紧接着就是穿着皮甲戴橙色头巾的卫兵,手持孔雀羽扇与长矛,方阵走出夹道。广场上爆发了民众热烈且激动的欢呼声,巨大的战象身上架着彩绸华亭,随着军鼓声与音乐声,拉克希米的战象走出门洞的阴影,她在战象背上跪坐的身影显露在众人目光下。
她没有穿纱丽,而是穿着一身戴绶带与勋章的白色军装,黑色的宽大军装裤与马靴,腰带将她挺拔修长的身材显露无疑。但她胸前别了一朵红色莲花,长发披散,没有头巾,没有华丽的饰品,只有眉心一点红与耳垂上的金珠耳环。
拉克希米化了浓丽娇艳的妆容,不论是身材还是容貌,都显露出了她身为女性的美,但军装与腰间宝石刀鞘的印度弯刀,却也使她既女性化,也充满强权威压。
她既是一位年轻的女性,也是一位出色的军事家。
把女人和权力、决断、战争等等联系在一起,或许对整个世界来说,也太出格了。在多少国家,女人都是漂漂亮亮养在家中无忧无虑的玩偶,都是只能被宠溺和哄着的不成熟的孩童,都是无法作出决定无法统领事情的顺从者。在这个不允许女人穿裤子的年代,却有女人敢穿上新式的军装,统领一个人口一万万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