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这几日佩珩惦记着自己娘, 一得空了便过去看看。这一日她过去福运居, 到了外面廊上,就见外面几个丫鬟嬷嬷伺候着,只等里面吩咐。见她过来了, 忙示意噤声, 又指了指里面。
佩珩顿时明白了, 这是爹在里面正守着。
这些日子娘身子不好, 爹连朝都不上了, 就这么守在跟前,有时候大半夜不阖眼。
她轻叹了口气, 推门进了屋,却在暖阁外停了下来。
如今眼瞅着进入九月, 天开始变凉了, 又因为娘身子不好,所以已经早早地搬到暖阁里去了。
她在外面看过去,只见她爹正半伏在床头前, 看样子竟然是睡着了。
从她的角度, 她可以瞧见她爹的鬓发,隐约竟有些泛白,竟一下子没有了往日肃穆威严的距离感。
他坐在床边的杌子上, 平日那么高壮的一个人此时却窝在床头前,半趴在床头前睡着了。
佩珩看得有些心酸,她一直有点惧怕这个爹的,可是如今, 却生生多了几分心疼。
她知道娘出了这事,爹心里是真难受,难受得根本睡不着。
她也听底下人说,爹这段日子,亲自喂娘吃药,娘吃不下,他就陪着一起吃,还有膳食,娘吃多少,他就吃多少,娘饿着,他也就饿着。
佩珩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眼角的湿润逼回去,却是到了旁边朝服架上,取来了爹的一件外袍,蹑手蹑脚地过去,给爹披上。
谁知道她刚披上,爹那边就醒过来了。
她有些怔忪,后退了一步:「爹,你醒了?」
萧战庭没想到自己竟然睡去,微微皱了下眉,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萧杏花,见她睡得依然恬静,这才看向女儿。
「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过来,看爹睡着,没敢惊动。」
「嗯,用过午膳了吗?」萧战庭随口这么问道。
其实他往日是不会这样和女儿闲话家常的,他并不是那种会说这种话的人,不过这段日子,女儿每日几次过来帮着一起伺候,渐渐地也就熟了,一些日常话问起来倒也随意了。
「用过了,你和娘呢?娘什么时候睡着的?」
佩珩看到自己爹一脸倦容,头发彷佛根本就没有梳理,还有那底下的胡子,也是几日没有打理了吧?更不要说眼睛里的红血丝,看着实在是吓人。
「我陪着她吃了药用过午膳,看着她睡着的。」
其实是吃药折腾了半响,险些呕出来,之后饭食也是难以下咽。本来就是怀着身子的人,胃口刁钻也是常见的,孕吐严重,又赶上生病吃药这么一折腾,可算是什么坏事都赶到一处了。
「爹,你……」佩珩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道:「爹你好歹也顾着自己身子,娘这病,怕是要慢慢养着,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你总得做长久打算,总不能到时候娘好了,爹你这边却熬坏了身子。再说有我和二嫂嫂呢,平日里我们也都能过来一起照料。」
萧战庭听说这话,不由多看了女儿一眼。
女儿如今已经十五岁了,像极了年少时的萧杏花,文静地站在自己面前,双眸中带着些许心疼,那心疼里,隐隐含着一点……算是敬畏吧。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当初和杏花说的话,他说过,有个女儿的话,会把女儿捧在手心里疼,会给她当马来骑,会把她宠得一辈子不知道愁。
其实他并不想女儿会用敬畏的眼神望着自己,彷佛和自己说一句话都要琢磨一番。
心里暗暗苦笑了声,他抬起手,轻轻拍了下女儿的肩膀。
「佩珩说的,爹知道的。」
他这么一拍,倒是让佩珩心里微惊。
爹的力道很大,虽是不经意一拍,可是她太过窍细的肩膀却依然有些泛疼。
不过……心里却是感觉极好的。
她低头,微抿了下唇,又道:「爹,我……」
她心口那里忽然便有些泛热,她想着娘这些年固然不容易,其实爹也不容易。
爹娘都不容易,她该能孝敬他们什么呢?
一时这么想着,竟不由自主地张口而出:「爹,那霍六的事,我固然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凡事,凡事还是听爹娘的意思……」
今日和嫂嫂说那番话,她也是难受,想着她又能为她娘做什么?做女儿的,凡事顺着父母一些,难道不是她该做的吗?
萧战庭听得这话,顿时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他不免又多看了女儿一眼。
「佩珩,你的婚事,我和你娘商量过,其实还是看你自己喜欢吧。若是你执意那霍六,我和你娘又觉得他人品尚可,还是会顾着你想法。我听闻消息,过两三日他们就到了,到时候我先见见再说。」
「嗯。」佩珩颈子垂得很低,微抿了下唇,便不再说什么了。
正说着间,萧杏花那边蹙着眉,挣紮着醒过来。
佩珩和萧战庭都忙凑过去。
「娘,你醒了?」
「杏花,觉得可好?」
萧杏花刚睡醒,正是脑子发懵,听着丈夫和女儿都在旁边候着,不免拧眉:「佩珩怎么不去学字?还有你怎么这些日子也不上朝了?」
萧战庭坐过去床边,拿来一个靠枕来放在后面,扶着萧杏花坐起来。
「今日朝中无事,不必上朝。」
他一句谎话信口拈来,全然不顾最近皇上以及属下诸将的唉声叹气。
其实昨日,正阳侯还过来找他,说是北狄人最近屠颜王病逝,换了他的次子达克南继承王位,这达克南自小好战,野心勃勃,怕是要重整旗鼓,再犯北疆了。
他当时只是淡漠地瞥了正阳侯一眼,却是问:「那又如何?」
正阳侯听到他这话,都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还没进犯吗?」
「你————」
正阳侯默了半响,最后瞅着他那一身的疲惫,忽然叹了口气。
「罢了,你先操心嫂夫人,北疆的事,我等自会向皇上请命,加派人手驻紮,总不能再闹出昔日之乱!」
正阳侯走了,萧战庭站在廊前,闭眸想了想那北疆防守的事,便将之抛在脑后了。
其实有时候,他会后悔。
当年他以为自己的妻儿没了,悲痛欲绝之际,立下宏愿,矢志驱逐北狄蛮人,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所以他走了,离开了那宿城县,远离了那彭阳县白湾子县,再次赶赴边疆,驱逐鞑虏,重整这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