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怜香惜玉的资格
金折桂心里又是气又是不甘,不偏不倚地说,她的相貌绝对比初翠好,可是方才她把玉破禅从大黑跟前挤开时,这厮也没脸红。这差别待遇,也太让人寒心了。
心里一酸,金折桂真真假假地哭着,然后迈着小碎步捏着帕子向驿站楼上去,路上遇上金将晚,金将晚很是欣慰地捋着胡子,「我儿终於懂事了,女儿家,贞静一些才好。你不见,你母亲年少的时候,行动间如弱柳扶风,啼哭时,如晓花戴露。」言谈间,很是向往。
「再怎么晓花,都要成了昨日黄花。」金折桂嘟嚷道,虽沈氏遮遮掩掩,但她早瞧见碧桃跟着一起来,一家三口去西北,带着个老夫人的贴身丫头,想一想,鬼都知道什么意思。
「混帐,不孝女!」正回忆沈氏年幼时光的金将晚冷下脸骂道。
「父亲,你年轻的时候头瞧见母亲会脸红吗?」金折桂问。
金将晚沉吟一番,回忆着昔日金家、沈家亲如一家时,自己大约七八岁,一时顽劣,跟沈家大舅爷一同倒吊在沈家梅花树上,听到树下有人嬉笑,仰着头一看,见是个披着狐裘钟灵毓秀的小女孩,两只手立时抓不住梅枝,掉了下来,恰恰栽倒在沈氏裙摆下,犹记得,她裙子上绣着两只翩翩飞舞的燕子……
得,人家只顾着回忆,不搭理她了。金折桂拿着帕子又抹泪,赌咒发誓说:「父亲,我定会像母亲年轻时候一样的,再不叫父亲、母亲跟着我被人瞧不起。」
「好、好孩子。」金将晚看着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的金折桂,看她轻提罗裙款款上楼,不复往日的风风火火,欣慰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只觉得这样的金折桂,就跟生病了一样,有些发瘟。
金折桂向楼上去,迎头撞见玉入禅,脱口道:「你怎么也在?」
「……婶子年轻那会子可不会这么对人说话。」玉入禅方才站在楼梯上,将金折桂跟金将晚的话听了个正着,心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金折桂果然成不了沈氏那样的女人。
「九哥哥,你怎么也在?」金折桂能屈能伸,此时想着戚珑雪在,自己且去问一问她玉破禅对着初翠脸红,却对她无动於衷是什么意思。
九哥哥……玉入禅连连咳嗽两声,笑如春风,「四皇子也想得一匹汗血宝马,是以,我来替他带一匹回去。」
「果真如何?」金折桂又问。
「实不相瞒,是四皇子将我打发出来了。」玉入禅自嘲地说,虞之渊说宸妃太过张扬,又是大肆给广陵公主挑伴读,又是劝皇帝把名声不好了的玉妙彤赐给虞之渊做侧妃。这般情况下,虞之渊自是要极力分散他们母子的风头,分散的法子之一,就是将玉家的伴读支开。
金折桂露出早料到会有今日的神色,见白鹭从沈氏房中出来,就先进去问候沈氏,又将当着金将晚的面发的誓言重新说了一通。
沈氏原本就怕去了西北,没人约束得住金折桂,此时看她自动服软了,感叹道:「年纪小的时候胡闹就算了,如今万万不能再这样了。」
「嗯,母亲,我去跟戚姐姐请教针线去……还有,跟二姐姐别总说我嫁不嫁人的,怪羞人的。」金折桂低头道。
沈氏不禁目瞪口呆,金折桂的脸庞素来就厚,是以她才敢跟金洁桂一同拿着说人家等等逼着她服软,此时听金折桂自己个说这话,半天醒过神道:「是母亲大意了,以后再不这样了。」
「嗯。」金折桂拿着自己包袱里的针线筐,就出了沈氏屋子,才出来,却见玉入禅还在外头守着,「你……」
「姓蒙的,跟雪姐姐……」玉入禅咬牙切齿,他眼睁睁地看着蒙战进了戚珑雪的屋子,掐算着时刻,已经进去小半个时辰了,戚珑雪那般冰清玉洁的女孩儿,如今竟然这般轻浮放荡,「你快去找她吧。」
金折桂抱着针线筐,待要郑重警告玉入禅别打蒙战、戚珑雪的念头,转而又看白鹭还在偷偷看着,於是只警告地看玉入禅一眼,就去敲隔壁戚珑雪的屋子。
「来了。」戚珑雪答应一声后,过来开门,见金折桂拿着针线筐,诧异不已,将她迎进来,又看玉入禅在门外深情地看她,赶紧重新关上门,「小前辈怎么想起做针线了?」
「日后都别叫我小前辈了,都叫我……」怎么称呼显得柔弱呢?魁星?这小名也有些嚣张,金折桂心恨自己当年抓周的时候,看桌子上不是针线就是书本算盘,只有一个金闪闪的东西不认得,於是就抓了那东西,事后才知道那是个金魁星,「六妹妹。」
「啊哟,这可不不行,到了西北见了阿六哥哥要怎么说?」戚珑雪有意说道。
蒙战此时远远地坐在桌子边,一直捂着嘴憋笑,见金折桂看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两手环抱在胸前,「就你还、还怜香惜玉。」
「蒙大哥!」戚珑雪唯恐蒙战失言,赶紧喝住他。
金折桂举起手,示意戚珑雪噤声,「蒙战,为什么我就不能‘怜香惜玉’?」
「若不认识你还就罢了,谁不知道你的脸皮有多厚。对你还怜香惜玉?」蒙战毫不客气地走过来,完全无视金折桂已经算得上是个大姑娘了,握着拳头在她肩头一搡,「刀枪架上来你都不吭声,还怜香惜玉?」大抵觉得金折桂提这词实在好笑,仰着头笑着,就向外去了。
「小前辈,你别跟他计较。」戚珑雪又气又笑地顿脚。
「我死了。」金折桂将针线筐放在屋子里的小桌上,然后托着脸回想自己都干过什么事:她早在玉破八还小的时候就提起过猪尿泡的妙用,如此,谁还以为她在意男女有别;她还装过羊癫疯,还……往事不堪回首,难怪玉破禅、蒙战,没一个把她当成女孩子。早知今日,她往日就做一个戚珑雪那般讨人喜欢的女孩……可是,要是有两个戚珑雪,怕是她们早一起死了。
「小前辈?蒙大哥素来糊涂,你别跟他计较。换了不相识的人,谁第一眼见了你,不存了怜香惜玉的心?」戚珑雪毕竟年长一些,猜到金折桂到了爱美的年纪了,赶紧开解她。
「罢了罢了,阿五,你教我做针线吧。」金折桂道。
戚珑雪猜不到金折桂的心思,看她肯做针线了,就开心地教导她。
晚上金将晚请玉破禅、玉入禅、梁松、蒙战、阿大等人吃酒,沈氏带着金折桂、金洁桂、戚珑雪小聚一番。
吃过饭后,金折桂跟戚珑雪一间屋子歇息,洗漱过后,二人躺在床上,金折桂不禁好奇戚珑雪到底是怎么落入猪队友蒙战之手的,赶着问了她两句。
戚珑雪笑道:「蒙大哥心诚,我父母屍首不知……哎,总之,他为我吃了很多苦,那一夜我看他冒雨去将瘦西湖边面目全非的屍首全部抬上岸,怕的就是其中我父母的屍首被冲入瘦西湖,我看他那落汤鸡模样,一下子就心软了。」
金折桂点了点头,忽地听到驿站后大黑叫了两声,随后就是马棚的架子被大黑拉倒的声音,唯恐有人偷马,忙跟戚珑雪推开窗子去看,只见窗子推开后,大黑前蹄搭在墙上,前蹄落下,就将搭在墙边的梯子带倒,再向窗下看,就见玉入禅脸上肌肉紧绷地悬在窗棱上。
「败家子,你想趁夜偷袭?」金折桂低头问。
戚珑雪见是玉入禅,淡淡地转过脸去。
玉入禅身上散发着酒气,他是眼瞅着蒙战、梁松等人都在喝酒,才借着小解想偷偷进入戚珑雪房里,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不管成不成,反正戚珑雪不敢声张,他依旧走了,也不会有人察觉。如今挂在窗棱上,脚下又没处用力,脸上筋肉乱跳,强撑着挤出个笑容来,「小前辈也在?」
「你是来看月亮的?」金折桂向窗外看去,转身提了一壶还烫的茶水来,慢慢地向玉入禅脸上浇去。
玉入禅待要跳下去,又怕被大黑践踏至死,待要爬上来,又心知金折桂定会毫不留情地把他推下去,於是只能强撑着悬在窗棱上。
良辰美景之下,又遇上捉弄玉入禅的乐事,金折桂对着窗口,摸出身上的埙,握在掌心里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戚珑雪听她埙声里,似乎有些抑郁,连忙将手按在她肩头。
埙声传扬出去,半日,一阵萧声昂扬萧声传来,扰乱了幽幽怨怨的埙声。
金折桂听那萧声锐利,好胜心被挑起,埙声也尽力慷慨激昂起来,半日,听箫声停下,才放下埙。
「少年人还是少吹那些哀怨曲子的好。马儿借我看一看,可好?」马厩边的柴房顶上,忽地冒出一个黑衣人,那人手里玉箫在月光下散发出淡莹莹的光。
「好。」金折桂这还是头会子见到能飞檐走壁的人,不觉来了兴致,跟戚珑雪一起去看他。
只见黑衣人纵身跳下柴房,脚步轻缓地过来,声音温润如玉地对大黑说:「朋友,一别几年,别来无恙。」手伸过去摸在大黑背上。
大黑并未放弃去把玉破禅从墙壁上扯下来,微微扭头看了黑衣人一眼。
「你是鲜卑人吗?」金折桂听这人仿佛许久不曾说过中土话,低沉如玉的腔调中带着生涩,待那人一仰头,心漏跳一下,只见月光下那人露出两分轮廓,英气的眉宇下,双目如泓,因为太过瘦削,颧骨微微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