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睡着了?我掸了掸衣上的露珠,忽然想到如意,若是她在,好歹能体贴一二。
身影忽又拿起案上折子,入定一般地看。我不记得有过特别有趣的折子,莫非他批阅完还有回味一番的习惯?
到我顶了一头露水时,差不多已是寅时,我快被好奇心折磨死,究竟是什么好玩的东西能看这么久?挥手拂去眼睫上凝的夜霜,蓦地,窗户哗地被推开,简拾遗薄衣站于窗边,两眼定定望过来。
不过此处已是一片空空。
我被护卫瞬间移向了暗中的屋脊,可居高临下看着院中一切。
接着是书房门开了,简拾遗走了出来,缓缓走向我方才的立足之地,走到那颗树前,他伸出手,触向树干,久久没撤手。又是忽然之间,他仰头环视四周屋脊。
当然,不等他目光追来,我已随护卫跃出了高墙。
希望他不要以为今夜见鬼就好。
※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一早,我便被拖起来描画细致的妆容,穿上一件件繁复的锦衣,当然,最外面一件必是千古如一的单一色调——大红。除了是新嫁娘,我还是监国公主,所以还得背冗长的诏令辞,骈俪韵,其辞华美,其意祝祷。
背了一半,我便见了周公。
期间有人意图强行拆散我与周公会晤,被我一句脱口而出的“再扰本宫,淩冲处死”的梦呓给消了音。於是本宫便捏着一摞纸稿偷得浮生半日睡。
“公主昨夜干什么了?没睡觉?”
“嘘!别吵!”
“听说昨夜长安闹鬼了……”
“公主大喜之日,别说晦气话!”
再醒过来时,已在车辇内,何解忧怀中。他一身大红喜服,透着一种陌生感。我依旧俯入他怀里,闭上眼继续睡。他替我整理鬟髻凤钗,嗓音沉定,“重重,一会就不能睡了。”
他却不知,我想跳过这一切的过程,我想一直睡过去。
车辇步步驶往大明宫。
这一路铺的均是波斯地毯,沿途以绸缎拉起屏障,遮蔽了十丈红尘。甫一驶入大明宫,金鼓齐鸣,一路百官跪拜。含元殿前,车辇停住,我从何解忧怀里抬头,睡意已过。他指间拈一朵艳丽的牡丹,簪入我发髻之上。
“驸马,牡丹难道不俗气?”
“唯有牡丹真国色,唯有牡丹配公主。”
看在马屁拍得这么足的份上,我赏他一个笑,在他的扶持下,下了车辇。
简拾遗已率领皇亲国戚及三品以上官员候在殿前,下辇时一眼见到他,他亦一眼见到我,各自愣怔一下,又极快掩饰过去。一夜之间,怎就清减那么多,该不会是闹鬼事件吧?
何解忧上前迎向众卿,跪地施礼,“长乐侯何解忧求娶监国公主百里重姒,天下允否?”
都是虚礼,却也得一项项来。这礼仪性一问,须得宰相代天下回答。宰相答个“允”就算过了这一环。可须臾后,又须臾后,还是静寂。众人诧异地转移视线,我亦随之转移。
简拾遗独立众人之前,何解忧之前,我之前,一句话也不说。
难道忘了词?几个好心同僚背后提醒,“允,允,简相答允就是了!”
仿佛充耳不闻,仿佛十丈红尘都干涉不到他,简拾遗清清朗朗立於天地之间,眼帘微垂,鬓发飞扬,唇间抿作一线。
他不答话,何解忧一直跪着,我也只能跟这一直傻站着。
没有人再对他作无谓的提醒,宰相大人惜字如金,沉默是金,谁又能奈他何?
许久的僵持后,何解忧提高了音量,再问:“长乐侯何解忧求娶监国公主百里重姒,天下允否?”
“爷爷我不允!天下不允!老子不允!”嘹亮的嗓音伴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竟然肆无忌惮闯入大明宫。
众人大惊,纷纷望向声音来处。我听这声儿,几许熟悉几许陌生,仿佛牵扯极遥远的回忆。
一匹飞奔的汗血宝马上,一身戎装的青年将军身形笔直,头盔下的肤色沐浴惯了边疆的太阳与风沙,呈现小麦颜色,面容棱角分明却不掩俊气。
这这这,正是老子的初恋!
他从马上飞奔而下,气盖山河,“谁敢娶公主?公主你怎能嫁给这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