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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微服私访打鸳鸯(三)

晨曦初起时,我似乎梦见了未来的驸马,他着一身红袍背对着我,模样看不真切。我几步绕到他跟前,定眼看去——

“公主醒醒!卯时初刻了,该上朝了!”

梦中的背影转过身来,亮出一个面孔,不是我期待的任何一位美人,竟是一脸贼笑的从良。我登时便醒了,从一个软硬适度的枕头上撑了起来,一个手栗子敲到从良脑门,“混帐!”随后又倒回枕头上,意图重续鸳梦,瞧瞧那驸马到底是谁的模样。

刚倒下,身下便传来一个低低的惨呼声。大好的鸳梦被搅了两回,我绝望得不再指望。

“公主!早朝要晚了!”从良抱着脑袋蹲在一旁嚎叫。

“本宫受了伤,还在休养期间……”宿醉折腾得人头疼,再加上一处惨呼一处嚎叫,本宫觉得人生之悲催莫过於此。

“殿下休养了十几日了,简相昨日派人来说今日便得上朝,不然言官又要弹劾公主了!”从良不怕死地继续嚎叫。

我将枕头一推,忿然起身。只听得耳边“扑通”一声,有什么物事砸入了荷塘。我抓着从良胳膊晃悠悠站稳,回头醉眼迷离看了看,“什么东西?”

“是高御医。”

“他怎也跳了?”从良扶着我,我扶着头,边下桥边想,昨夜,我没将贴身御医怎么地吧?

走下桥许久后,我对从良道:“本宫是不是忘了什么?”

从良眨巴眨巴眼点头,“高御医还在水里。”

本朝素来卯时三刻开朝,官员需寅时便起,卯时初刻侯在大明宫含元殿侧殿内,由当值宦官点卯,记下是否有官员冲到缺勤等。当然本宫缺勤也有宦官记录,缺得太狠,言官的雪花奏折夹杂着唾沫星子便来了。算来,本宫自行刺后的带薪养伤休假日已用完。

銮驾玉辇行在夏晨微茫的大明宫,我歪坐车内,一边灌着醒酒汤一边更换一身酒气的衣物。车驾到达含元殿前,我已整饬一新,顶着一只凤冠头钗爬上了数不清有多少级的台阶,停下来歇了一歇。

“监国大长公主到——”

方才还听着嘈嘈杂杂的含元殿暂态鸦雀无声。

我在心内叹息,一会儿要也能这么鸦雀无声就好了。

抬腿迈进含元殿,一路穿过大殿中央,走上御座,在龙椅旁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了。

“圣上呢?”我转头问身边一个小太监。

“还、还没起床……”

我抬了抬目光,瞧向一边侍立的负责起居注的起居舍人,只见他拿笔毫蘸了口水,立即在左手握着的木册子上刷刷书写。想必又写的是:圣躬未至,大长公主代理监国,皇权旁落,国将不国,臣痛心流泪并泣血记之。

我再转了转头,瞧向文武百官前头站得有如渊岳的宰相,一身官服衬得愈发沈腰潘鬓,端的是一代贤臣美相。冷冷看他几眼,本宫的宿醉全是因他而起,他倒是精神抖擞容颜清朗。只怕夜里还有美妾侍寝,小日子过得不晓得多滋润,哪像本宫只能枕着御医露宿桥头。想想这云泥之别,本宫就一阵阵头疼。

揉着太阳穴,稍稍压制宿醉的晕眩感,忽见满朝文武都向我望来,各种揣摩与深意的目光,莫非是觉得本宫纵欲过度才如此萎靡不振?再看了眼简拾遗,他虽也望着我,不过眼睛里却瞧不分明。

我强打起精神,示意身边司礼监开始上朝。宰相这才率领百官跪拜。

“众位爱卿可有本奏?”我尽量摆出威严又和蔼的表情面对百官,至於如何能做到既威严又和蔼,三皇兄曾说,需气宇昂然,又需微笑谦和,诀窍便是人格分裂。

“臣有本奏!”一个哭腔传来,接着便见御史台一位言官跪到丹墀下,涕泪横流。

“原来是姚大人啊,因何事痛哭?”

御史姚迁抹了半晌鼻涕,抽抽噎噎道:“老臣奉先帝之命,领言官之职,既可风闻奏事,亦可据实弹劾。可臣点灯熬夜写就奉给殿下的奏折,殿下不思臣弹劾之事,竟朱批四字,关卿鸟事。殿下如此轻慢老臣之心,老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他爬将起来,抹了把眼泪,冲着一根红柱子便发足奔去。

众卿大惊,扯的扯,拦的拦,抱的抱,半个朝堂乱作一团。

我向身边太监要了杯茶水,拿盖子一边拨着茶叶一边吹。

被众人拦下来的姚大人扭头见我无丝毫表示,一时又流出泪来,放声哭嚎,“先帝呀——您走得太早了呀——各位大人别拦着我——让我去死一死——”

见实在闹得太狠,站在一旁养神的简拾遗抬头朝我看了一眼。

若在往日,简拾遗看我一眼,我便立即三省吾身,可今日,我只喝我的茶。片刻后,他见望我一眼又一眼也没用,竟向太监要了笔,在自己笏板上写了什么字,再命太监传给我。

我漫不经心接过来,白玉笏板上墨蹟倜傥,三个字:臣请罪。

送还笏板,我放下茶盏,咳嗽一声,“那个,姚大人言之有理,本宫定当反思忏悔大人弹劾之事。大人乃国之栋梁,如何能死。本宫十分抱歉,日后绝不再无礼批复,望大人原谅。”

姚御史被几位大人抱着的大腿终於落了地,跪地又痛哭,“殿下悔过便好,臣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