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见姜颜安静下来, 那蒙面的黑衣人这才松了手,脱力般倚在窗边喘息,有殷红的血迹顺着他的手臂淌下指尖,三三两两地滴在地上。
姜颜撑在窗台上, 伸手扯下他的蒙面三角巾,果然露出了苻离俊美的面容。夜色微凉, 她怔了怔, 视线下滑,落在他被鲜血浸透的右臂伤处, 喃喃道:「苻离, 你这是……怎么了?」
被扯下面巾的那一刻,苻离并未反抗,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伸手紧紧捂住右臂的伤处,咬牙道:「阶下有血迹, 需立刻清理掉……」
「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在乎这一点血迹!」姜颜伸手拉住他, 平时悬腕练字时四平八稳的手此时不可抑制地颤抖, 「你快进来!」
「慢着!」苻离反攥住她的手腕,目光忽的变得警觉。他示意姜颜噤声,如狼般的目光望向后院的街道,侧耳倾听了一番,方道,「有人追杀, 我不能留在这,你……万事小心。」
街上有淩乱的脚步声靠近,似是朝着小院的方向来了。姜颜心中一紧,实在放心不下他的处境,颤声道:「等等!这个时候你要去哪儿?」
「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待在这会连累你,听话。」苻离轻而坚定的地松开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待我将机密卷宗送去北镇抚司,一切结束后,最冲明日便可来找你。」
姜颜摇头:「听脚步声,外边的人不少,你如何以一敌众?」
话音刚落,却听闻前门传来一阵猛烈的敲打声,火光从门缝中透进来,有人粗鲁呼喊道:「巡城御史奉命缉拿逆贼!速速开门受查!速速开门受查!」
来不及多说,姜颜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当机立断道:「你藏起来,这里我来应付。」
苻离张了张唇,并不同意她卷入其中。姜颜却是懒得废话,一把将他拉入房内,低声道:「藏好别动。」说罢,她从椅背上随手抓了件外袍披上,随手用发带将半干的头发束於头顶,回身看了目光沉沉的苻离一眼,这才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前门走去。
路过石桌旁碎裂的酒坛时,她眉头一蹙,蹲下身抓了块碎片攥在手心。
哐当哐当的拍门声还在继续,巡城卒吏的喊声已由急促变得不耐烦,高声道:「开门开门!否则以包藏罪犯论处!」
吱呀一声,门被从里打开。姜颜裹着外袍,险些被门外亮堂的火把晃了眼,她揉着惺忪的醉眼打了个哈欠,踉跄一番,懒洋洋道:「大人,我这并无逆贼,只是方才醉酒跌倒,打翻了酒坛子才弄出些许动静,会否使您误会成刺客来袭了?」
「方才那人就是朝你这方向逃了!有无刺客,不是你说了算!」一名穿着武将袍的中年男子拨开带刀的士卒,趾高气昂地站在姜颜面前,虚着眼打量着她。
此人眼熟,还真是冤家路窄。
姜颜暗自冷笑:这人不正是当初冤枉她谋害阮玉的孙御史么?当初阮玉之案移交大理寺后,他应是得了不少好处,与大理寺、薛家狼狈为奸,临时翻供毁了不少重要证据,致使薛睿逍遥法外、阮玉蒙冤至今!
孙御史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眯了眯眼,『嘶』了一声道:「面熟,你是……?」
「在下不才,乃原国子监学生、今殿试新进探花,姜颜。」说罢,姜颜拱手一揖。
孙御史长长地『哦』了一声。他转动眼珠,忽而道:「既是『熟人』,本官更得好好查一查了!」说罢,他一挥手示意道,「进去搜!」
「慢着!」姜颜笼着袖子站立,虽身量娇小,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不疾不徐道,「搜房可以,不知大人是否有搜查及逮捕的文书?若无,则是私闯民宅。当然,大人执法京师多年,护一方平安,这点小规矩定是懂的。」
「你一介女流,若非圣上开恩为你破了先例,就凭你也敢妄称探花与本官这般说话?」孙御史冷冷一笑,「非常情况当非常处置,捉拿贼人要紧!若是除了什么差池,本官唯你是问!搜!」
孙御史软硬不吃,手下的士卒更是狐假虎威,蜂拥而进。
姜颜被他们挤至一旁,目光凉了凉,不自觉将握着酒坛碎片的手藏至身后,用力一划。
「大人!这里有血迹!」
随着一名士卒的惊呼,孙御史朝姜颜一瞥,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冷嗤道:「姜探花如何解释?」
姜颜面色不动,将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一道新鲜的伤口。失去了手指的按压,掌心霎时血流不止,血珠顺着指缝一颗一颗坠在地上。
「方才不是同大人说了么?在下喝酒喝多了,不慎跌倒,酒坛摔碎,碎片就紮进了在下的掌心,故而血流不止,滴在了阶前。」
孙御史狐疑,按着刀跑到院中一看,地上果然有只跌碎的酒坛,锋利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他一时无言,按着刀在院内踱了一圈,仿佛要找回些许面子似的,朝姜颜的寝房望了一眼,刚要下令,姜颜便用袖子按着伤处缓缓笑道:「御史大人夜闯闺房,传出去怕是有损清誉罢?我倒是不在意什么名声,可大人就不一样了,须知流言猛於虎呢。再有,即便是反贼藏在我屋中,您动静这般大,他还会傻傻地在房中束手就擒?依我拙见,大人还是速去别处看看,兴许还能查到刺客行踪!」
她说得有理有据,孙御史自是理亏,冲疑片刻,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如此,便打扰姜探花了。」说罢,他一挥手,喝道,「走!去西街看看!」
众人撤出,火光远去,确定屋外无人了,姜颜才关了门,靠着门栓深吸一口气,朝屋内跑去。
推开寝房的门扉,烛台光晕昏黄,屋内影影绰绰、静谧非常,而门后早没了苻离的身影,唯有星星点点的几颗血珠落在地上,像是悄然绽放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