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缚虎牢位於外宫西北角,乃前朝所留,隐藏在一片假山绿树之间,不知所用。太祖帝将此地重新整修,专门关押犯有重罪的重臣。
牢内仅有五个牢房,却设了五道栅栏,走廊从地面辗转而下,足足有数十丈,加上重重守卫,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加之地处皇宫,说是铁桶也不为过。
此时此刻,负责宫廷守卫的左骁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围在缚虎牢内外,刀枪森然。
慕梓悦曾来过这缚虎牢二次,一次将先帝的李国丈投入牢内,一次奉先帝之令暂时接管宫廷防务时巡视缚虎牢。风水轮流转,想不到今时今日,她会成为阶下囚,被关在此处。
外面四间牢房隔着走廊两两相对,都空置着,最里面的一间最大,在缚虎牢的尽头,足有两三间屋子大小;牢房的墙壁上用石块垒砌,中间的几块雕着繁复的花纹,十分精美,正中间的一块是个虎头,栩栩如生;牢顶挂着一个灯架,点着八盏油灯,把这偌大的牢房照得十分明亮;牢房内干净整洁,最中间放着一个茶几,角落里摆着一张木板床。
环视四周,除了有些阴冷,有些异味,这地方一点儿也不像是地牢,若是点上薰香,摆上酒菜,倒像是一个寻欢作乐的所在。
慕梓悦微闭双眸,盘腿坐在茶几前,放任自己的思绪漂浮在半空之中:沈若晨那双拿着信笺的手、夏云钦愤怒交加的眼神,还有,还有方於正那茫然的表情……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为了自己那功亏一篑的谋划。原来,不止是她有障眼法,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夏亦轩、沈若晨、夏云钦、方於正……都不是她看到的那个模样……
这谋逆之罪她百口莫辩,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她死不足惜,却累得广安王府在她手中身败名裂,只怕到了黄泉,她也无颜再见父王。
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中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牢房前,不一会儿,锁链的声音响起,有人走了进来,站在她的面前。
静寂的牢房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慕梓悦犹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时间静静地流逝,气氛渐渐凝重了起来,终於,那人开了口:「王爷,你这是不愿再看见我了吗?」
慕梓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嘴角一翘,露出了一个轻佻的笑容:「怎么会?沈大人如此赏心悦目,本王百看不厌。」
沈若晨白衣飘飘,依然清雅隽秀,依然如初见时那样,仿如谪仙,只是物是人非,两个人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心境了。
他沉默了片刻,朝着身后招了招手,侍从们如流水般地送上来一件件物品,放在了慕梓悦的面前:锦袍、笔墨、解闷的书籍,还有一些点心和膳食,顿时,牢房中香气四溢。
慕梓悦瞥了一眼,嘲讽地道:「咦,沈大人如此手笔,不怕御史台参你勾结谋逆之臣吗?」
沈若晨缓缓地道:「王爷不必拿话堵我,下官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探望,这些都是陛下所赐,王爷虽然身负大罪,但陛下毕竟念着这么多年的情意,还望王爷悬崖勒马,将功补过,陛下或许能原谅王爷的过错。」
慕梓悦站了起来,围着沈若晨走了两圈,笑道:「沈大人胆识到底不同凡人,你孤身一人站在这里,就不怕本王把你先杀了泄愤吗?」
沈若晨凝视着她,眼神复杂,良久,他低叹了一声道:「王爷若是要下官的命,等一切尘埃落定,下官以命相偿便是。」
「不必了,本王九泉之下,应当再也不愿见到沈大人的身影,你我二人,还是就此别过,从此再不相见为妙。」慕梓悦淡淡地说,「没什么事情,沈大人就请回吧,省得我们两看两相厌,这一阵子,辛苦你了。」
沈若晨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梓悦,坦白说,和你相处,我觉得十分愉悦,越是相处久了,我越是觉得,有些事情,可能是别人看错你了,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结果会是如此,难道,你没有什么话想要辩解吗?」
彷佛一根尖针刺入了心脏,慕梓悦情不自禁地想起初见时的惊艳,想起再见时的惊喜,想起两人若有似无的君子之交……一阵细密的痛楚迅速地从胸口袭遍全身,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或者,只有这样的痛楚,才能让此时此刻的她保持清醒。她抚了抚胸口,勉强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好,若晨,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若肯如实相告,我们便再聊聊。」
沈若晨一怔:「什么事情?」
「每年的早春时节,我祭奠家人时,在木齐山下听到的笛声,到底是不是你所奏?」慕梓悦一字一句地问道。
沈若晨半晌没有说话,脸色渐渐发白,良久,才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我从来没有说过是我。」
慕梓悦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轻笑了起来:「原来是我自己误会了。沈若晨,原来,你从一开始便有所图谋,就算我不和你搭讪,想必你也会费尽心机接近我,亏得我还把你当成那天边高不可攀的流云,真真笑死我也!」
沈若晨勉强地笑了笑:「是的,我入朝为官,为的就是能扳倒你这个权臣,还政於陛下,所以,当初你接近我,正中我的下怀。」
慕梓悦啧啧两声:「让我来猜猜,是谁请你出山?朝中大臣,看起来只有挂了个名的余太师有这个能耐了。」
沈若晨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以前就曾和你说过,有一位长者当头棒喝,治学游历,只能修养自身,而入朝为官,却能造福百姓,拯救苍生,这才是治学的根本。梓悦,若不是你大权独揽、裹挟天子,野心太大,怎么可能有今日的祸事?」
「原来如此,」慕梓悦笑道,「这一阵子,真是委曲你了,我有断袖的癖好,你居然能和我虚於委蛇,只怕心里真是要吐了吧?那日在西郊行宫,你是故意迷惑我,让我忘了我和陛下的晚膳,对不对?那晚除了那夏云冲派来的杀手,还有两个,是你派来的吧?你数次打探我和瑞王的关系,是怕我和瑞王联手,对不对?」
沈若晨默然不语。
「若晨,你这本钱下的实在够大,」慕梓悦感慨着问道,「我很好奇,若是我真的要和你断袖一把,风月无边,你到底是允呢还是不允?」
沈若晨怒意上涌,冷冷地说:「慕梓悦,你何必把你我说的如此不堪?是,我的确骗了你,的确误导了你,可这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夏,说到底,是你自己权欲熏心,怪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