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些辛辣,叫她忍不住咧嘴,无法,只好赶紧再去啃兔腿。
远处是茫茫草场,身边是跳跃的火焰,没有丝竹助兴,只有吹面微寒的猎猎晚风,如此几口酒肉下肚,令她不由得豪气顿生,又忍不住去问萧钧,「王爷打仗的时候,也是这样吃饭的吗?」
萧钧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叹道,「打仗可比现在苦多了,边关气候严苛,不到十月即飞雪,即使是粮草充足的情况下,有时候能吃上一口热的都难,不是现在可比的。」
拂清点了点头,心道也是,她从前杀的都是些江湖上的渣滓,有时人多,也得费一番力气,可萧钧面对的,是异族的千军万马,那场面,不是她的单打独斗可以比的。
却又听他感叹道,「再者,出征最要紧的便是打仗,战场上都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对於许多战士来说,能保住命就不错了。鲜少能有如我们现在,自已饮酒的时候。」
这话确实不假,拂清闻言,也跟着轻叹了一声。
而后,却又忍不住问道,「说来我有一事不明,同爲皇子,安王从文,在朝中颇多文官拥护,王爷怎么会选择从武呢?如你多说,战场上都是真刀真枪,实在惊险,你外出打仗,又疏於拉拢朝中关系,这条路,似乎有些费力不讨好啊。
他闻言,神色稍显认真了起来,却也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条路的确有些费力不讨好,但我幷没有多余的选择。」
拂清哦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
他淡淡笑了下,继续敛正神色。
「皇后乃世家出身,这些世家历经数代,又几乎都有姻亲关系,现如今朝中多数官员,也是世家子弟,也就是说,她很容易就能把持几乎过半的朝政。」
「而我,自幼失母,背后根本没有什么势力可以依靠,不走这条路,还有什么选择呢?」
他抬眼望着她。
拂清稍怔,这才明白他的苦衷。
只是想了想,又一时有些好奇,试着问道,「我听说王爷的生母是一名异族女子,只是不知是哪个族的?」
如果是位邻国公主,那他背后,也该有力量支持的吧。
哪知他却看了看她,道,「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
「什么?」
拂清登时就皱起了眉,一脸不信的样子。
——就算从小就没了母亲,可他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不晓得自己的娘是谁,母族是什么?
萧钧看在眼里,无奈解释道,「宗正的玉碟上,记载了我的生母是柔然人,且还出身王室,二十几年前,被派来和亲,嫁於了父皇,后来,因生我时难産,血崩而亡……可不瞒你说,我曾赴柔然亲自查证过,那时候,柔然国中根本没有年纪适宜的公主,也更无人去和亲过,所以,很显然,玉碟上的记载,是造了假的。」
拂清闻言一惊,不可思议的问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宗正爲何要爲王爷的生母僞造身份?」
萧钧闻言苦笑了一下,而后看着她道,「有一种可能,她大约也是出身卑微之人,陛下不愿将其公之於众,所以,要爲她僞造身份。」
出身卑微……
拂清一怔。
不过想了想,也的确有这种可能……
本朝富庶,吸引了众多异族人士前来谋生,例如京中就不乏有钟鸣鼎食之家,豢养异族乐舞伎,专爲消遣之用。
——从他的容貌中也能看出,其生母必定是位美人,且极有可能,就是其一……
拂清使劲想了想,越发认定这个说法,否则,宣和帝爲何要专门爲他的生母僞造一个体面身份呢?
思及此,她心间有些复杂,她身在红尘之外还好,不在乎什么出身,可对於一个皇子而言,生母身份卑微,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了。
拂清略带同情的看了看他,却见他举着酒壶,一口口的饮酒,稍稍有些沉默。
她有些心酸,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似乎问错了问题,想了想,半开玩笑的叹道,「看来王爷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啊!」
他挪眼来看她,叹了声,「是啊。」笑容里头微微有些苦涩。
她却想起来什么,摇了摇头道,「不对,你还是比我好的多,最起码,你爹很疼你,从小把你养在身边,还挺爲你着想,也称得上维护,可我呢……」
她语声稍顿,也仰头喝了口酒,咂着嘴道,「算了,那个人不提也罢。」
萧钧听了,却心间微微动了动,试着问道,「拂清,你对晏楚,有感情吗?」
无论如何,那是她的生父,他现如今真的不太能确定,她除了恨,到底对晏楚有没有父女之间的感情呢?
却见她笑了一下,唇角发凉的道,「跟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人谈感情,岂不太傻了!」
他眉间微微一凝,却见她又仰头喝了口酒,而后,慢悠悠的道,「你知道吗,我在晏家长到四岁,才第一次见到他。那天,陆氏设计冤枉我阿娘要害她的女儿,叫了很多人来,闹得动静不小,这时候,他才出现了,我当时只以爲,他同那个毒妇一样,是来欺负我阿娘的。我阿娘被打了嘴里流血,扑到他脚边求救,他却一脚把我阿娘给踢开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恨他们吗?我那时就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坏人,直到后来的很多年,我从没有忘记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这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剖白,这些话语入了耳,只叫他心间一紧。
他想说些什么,没等开口,她却又道,「后来,我娘带我逃了出来,我看见外头的小孩子都有爹,我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一种叫做爹的人。」
或许这话听来实在有些荒谬,她讽刺的笑了一下,又道,「后来,卫离出现了,他收留了我们,渐渐地,跟阿娘生了情愫,的确,他对我们很好,还曾把我放在肩头,带我去看上元节的花灯,我那时候真的以爲,他是我亲爹,因爲这世上只有亲爹才会对孩子这么好,不是吗?」
她目中有一瞬的暖意闪过,而后,却叹了声气,道,「我原以爲从此以后就能跟别人一样了,哪知后来,却发生了那样的事……」
或许今夜酒喝的有点多,不知爲何,她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提及这些事,眼眶竟有些湿润。
不成,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哭出来了……
她暗自摇了摇头,决定不再说了,只仰头闷了口酒。
他便也没再多问,只伸手给她从火上割了根羊肋排递过去,道,「别光喝酒,吃点肉才是。」
她倒也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过来,一边吃肉,一边仰头看天边的星星。
他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眼见她快吃完,又及时递上新的,两个人就这么不言不语的,眼看她竟一连啃了三根。
等到萧钧再度递上来的时候,她终於摆手道,「不吃了,我饱了。」
他便说了声好,没再强求。
顿了顿,只听她又道,「我头有些晕,想回房了。」
他一听,应了声好,「我送你回去吧。」
她却微微笑了一下,摇头道,「不必了,没有几步路,我自己走就是了。」
说罢便立起了身来,要一个人往回走。
然而才走了两步,她脚下一滑,一个趔趄,眼看要摔倒。
萧钧一惊,赶紧上前去扶,却哪知,她竟直接歪倒在了他肩头里。
他一怔,试着问道,「你怎么了?脚可有伤到?」
可怀中的姑娘,幷没有回应。
他顿了顿,垂眼看去,只见她阖着眼皮,仿佛睡着了。
……这,难道是喝醉了?
想想也是,她方才说话的时候一连喝了那么多口,如果是头一次喝酒,也该醉了,他有些无奈,却轻轻勾了勾唇角,而后,将她拦腰一抱,往房中走去。
屋里已有侍从提前准备好了火盆,因此一进来,直觉暖意扑面。
他将她轻轻放到了床上,她也依然未醒,他便打算离开了。
然而想了想,又伸手帮她脱了鞋子,再轻轻帮她拉过被子盖好,而后,竟顺势坐下,望着她的睡顔,发起了待来。
房中稍显昏暗的光綫中,他的声音忽然响起,道,「我知道你恨他们,这不是你的错,他们的确该恨,我从前曾不懂你,是我的错,希望你能原谅,好吗?」
自然,榻上那已经喝醉了的姑娘幷没有回应。
他却幷不介意,又继续道,「别再爲过去难过了,现如今有了我,我会尽一切力量帮你,但希望你能答应我,无论日后要如何报仇,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没再用问句,这句话,更像是一种温柔的命令。
说完这些,他未在多言,又看了看她,而后俯身下去,轻轻在她额上一吻。
便起身,离开了房中。
……
与此同时,榻上的姑娘心间一颤,终於睁开了眼……
拳头握了又握,拂清终於还是松了开来。
算了,也怪她自己刚才控制不住,真的流了眼泪,又怕他知道,才索性装起醉来。
他未经同意就亲了她,自是可恨,但若追上去,叫他知道自己是在装醉,岂不更加丢脸?
……想来想去,今日这笔帐只能日后再算了。
头真的有点晕,她只得翻了个身,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