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此番刘行知带了三十万大军,八万军力在毫无天险的地方能坚守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
「可今日清晨才说还能撑五日,怎么晚上……」
顾九思有些不解,江河叹了口气道:「再继续呆在秦城,八万大军怕是要尽灭。而刘行知之前已经放过话,凡他行军之城,若不投诚,便屠尽全城。因为沈明强行抵抗了这么写时日,刘行知早已积怨难消,等他破门入秦城,便秦城是鸡犬不留。於是昨日清晨,沈明得了玉茹已经找到了洛子商做手脚的位置的消息,便立刻组织百姓退入了守南关。因为城门已经有了破损,至多再一日,秦城必破无疑,若到时候再退,秦城百姓就保不住了。」
顾九思听到是柳玉茹找到了地方,放心了不少,立刻道:「那如今什么情况?玉茹把炸/药都拆了吗?」
听到这话,江河摇了摇头。
他们如今书信往来都是飞鸽传书,三州距离不远,用鸽子传送书信,豫州距离东都不过一天一夜,而永州到豫州更是不过一天。而永州到东都则需一天一夜。
江河将信交给了顾九思,解释道:「不是炸/药,具体情况你看吧。」
顾九思急急拿了书信过来,沈明书信中说明了他那边的情况,同时永州来的书信也说明了柳玉茹的情况和打算。
顾九思算了算时间,按着这个书信的时间来看,沈明应当是在昨日清晨退守守南关,他不可能一下撤退,必然要安置百姓,这样一来,那至多在今日,他便已经退到守南关。
而柳玉茹在前天夜里开始着手解决黄河上的砖板,如果进程顺利,明日清晨之前,她便能解决黄河问题。
周高朗明日进东都……
顾九思将在脑海里将一切思索了一圈后,睁开眼睛,立刻道:「通知西凤,让陛下今夜宫中设宴,邀请三位将军!」
「你要动手了?」
江河即刻明白顾九思的意思,顾九思点头道:「来不及了,若我们再不动手,就是其他人动手了。」
江河应了一声,顾九思接着道:「将你的人叫上,也将我的人叫上,今天晚上,只要宫中动手,立刻开始组织将百姓送出去安置。」
「你要百姓出东都?」
江河皱起眉头:「一夜之间全部送出去,你可知东都有近百万人?」
「我知。」
顾九思点头道:「所以要广开所有城门,十户为一组,让各组有序组织,尽快疏散出去。」
「疏散后又安置在哪里?」
「城郊青桐山,我已让人备好帐篷粮食,临河还有水源。」
「一晚上疏散不完。」
江河果断开口,顾九思冷静道:「我会尽量争取时间。」说着,他抬眼看着江河,「疏散百姓只是保险之举,但是,我一定会让周家人下马入东都。」
只有周家军队下马入东都,才能控制住军队,让东都免遭一劫。
江河沉默了片刻后,点头道:「我明了,我这就去找西凤。」
江河让人通知了宫里的线人,由宫里线人传给了西凤。
此时西凤正在庭院之中,范玉去同洛子商议事。
她自从入宫以来,与范玉几乎是形影不离,而洛子商此番前来,面色沉重,而且不准任何人靠近他们两的谈话,这才将西凤放在了庭院中。
西凤在庭院中摘了片叶子,翻转着手中树叶,内殿之中,范玉撑着下巴,看着洛子商道:「人都出现在东都了,你却抓不到?」
洛子商心中有些不安,只能道:「顾九思不是一个人,他必定有诸多党羽……」
「朕听你说废话?!」
范玉叱喝出声:「朕要的是人!顾九思都来东都了,见着韦达诚这一批人了,你还抓不到人,朕要你又有很什么用!」
说着,范玉站起身来,他双手背在身后,急促道:「如今既然顾九思见着了他们,豫州的消息必然也传到他们耳里了。你说他们还会不会向着朕?」
洛子商没说话,他静静站在一边,范玉见他不说话,他嘲讽笑来:「不说话了?不说你会保护朕了?当初你口口声声要朕废了内阁,说你会以扬州之力鼎力支持朕,如今呢?!」
范玉大吼出声来,从旁边取了东西就往洛子商身上砸,一面砸一面怒道:「你连一个扬州都守不住!扬州没了,我们就靠着这三位,你如今连这三位都看管不好让顾九思抓了机会。杨辉好色、韦达诚贪财、司马南又是颗墙头草,他们联合着周高朗反了怎么办?怎么办!」
「陛下!」
洛子商被他用东西砸得受不了,他猛地喝了一声,范玉被这一声陛下震住,洛子商冷冷看着他,那双眼里带着血性,让范玉心中一阵哆嗦,随后就见洛子商低下身去,捡了东西,平静道:「陛下,如今三位大将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豫州的消息他们早晚会知道,不足以让他们为此辜负先帝。周高朗马上就要到了,三位将军就算要去救豫州,也会保护好陛下之后再去。」
「那万一……」
「陛下有得选吗?」
洛子商看着他,这话把范玉问愣了,片刻后,他颓然坐在金座上,他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脸,似是有些疲惫。洛子商走上前去,将捡来的东西放在范玉身侧,淡道:「陛下,如今您除了好好信任三位将军,已经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洛子商……」
范玉颤抖出声:「你害我……」
听到这话,洛子商弯起嘴角,他转头看着范玉,温和道:「陛下,不是臣害您,臣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陛下心中所想?」
「您不想被内阁管束,不想被他们控制,也不想像先帝所期望那样,励精图治,好好守护他打下的江山。」
洛子商慢慢道:「走到这一步,不是臣害您,是您不认命,可不认命要有本事呀。」
范玉颤抖着身子,他抬起头来,冷冷看着洛子商:「你说朕无能。」
洛子商面上毫无畏惧,温和道:「臣不敢。」
范玉猛地抬手,一巴掌抽在了洛子商脸上,怒道:「朕告诉你,」他指着洛子商喘着粗气道,「朕死了,便要你第一个陪葬!」
洛子商听得这话,抬手捂住自己被扇过的脸,看着范玉道:「陛下息怒,是臣失言。还望陛下大局为重,如今稳住三位将军才是。」
「滚!」
范玉指着门口道:「你给朕滚!」
洛子商也没有纠结,朝着范玉行了一礼,便转身退开。
等洛子商走了,西凤听得了声音,她领着人进了大殿中,一进入殿中,她便看见范轩坐在皇位上,正低着头,瑟瑟发抖。西凤立刻同所有人道:「退下!」
大伙儿见着范玉的模样,赶忙退了下去,西凤什么话都没说,走上前去,将范玉揽在怀中,梳理着范玉的发丝,一言不发。
范玉的眼泪滑落在她皮肤上,但他的颤抖却在她的安抚下止住了,他靠着西凤,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
「他们都想要朕死。」
他带着哭腔低喃出声:「谁都恨不得朕死。」
「陛下莫怕,」西凤温柔道,「臣妾在这里陪着您。」
范玉听着西凤的话,慢慢缓了下来。许久后,他突然道:「我该怎么办?」
西凤想了想,斟酌着道:「其实陛下如今,也没什么选择,只能全堵在三位将军上了。不如宴请三位将军,好好聊一聊,让三位将军知道陛下对他们爱惜之心。」
范玉不说话,他似乎是在思索,好久后,他叹息了一声:「也只能如此吧。」
说着,范玉直起身来,同外面人道:「传令,今夜宫中设宴,邀请三位将军!」
范玉的消息刚传出去,洛子商和顾九思等人便知晓了。顾九思召集了城中他们有的所有人,虎子来东都以来,混得不错,有了许多兄弟,而柳玉茹早先建立的东都线人中也有不少人,加上江河的人以及顾九思在朝中有的一些可靠门生,全部举起来,竟然也有近千人。
范玉要设宴,宫中便开始忙忙碌碌,而这时候,顾九思在城外别庄将这些人全都召集起来。
这些人有一些是头一次见,但大多数面孔,他都见过,他们男男女女,有华衣锦服的商人,有粗布草鞋的乞丐,有玉冠白衣的朝中新秀,有轻纱金簪的青楼女子,也有平日里看上去温婉清秀的闺秀,白发苍苍的老妪。
他们从内院一路站到外院,顾九思在内院高台之上,放了一个祭桌,祭桌上方,供奉着天子剑与香炉,还有两杯水酒,江河站在他身侧,也是少有郑重模样。
高台之下,侍从开始给每一个发一杯酒,顾九思站在高处看着,朗声出口:「诸位,此时我等立於院中,手执水酒,可诸位可知,东都南境前线,刘行知已带三十万人马,强攻豫州?」
「知!」
所有人齐声回答,如今局势,在场众人,大多明白。顾九思接着道:「那诸位又可知,刘行知下令,凡他行军过路,若不开城投诚,他便屠尽满城人?」
这话让所有人颇为震惊,然而人群中却还是有一个青年捏紧酒杯,咬牙道:「知道。」
顾九思抬眼看去,那是他当初在科举之中选出来的门生,如今在朝中兵部任职。顾九思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算作示意,随后接着道:「那大家知不知道,周高朗已许诺三军,若入东都城中,可劫掠三日?」
所有人不说话,然而这个消息,从他们开始做事起,他们就已知道,他们目光灼灼看着顾九思,顾九思继续道:「周高朗明日便将入东都,若我们不阻止他,让他强行入城,那东都必将生灵涂炭,百姓受灾。而若我们以军队阻他,我大夏两只精锐内战於东都,不出两月,刘行知便可攻入东都,届时,大夏便再无还击之力。而刘行知对待子民如猪狗,我等怎可让大夏江山,落於此等人手?让先帝心血,废於大夏内耗之中?」
「今夜宫中设宴,我将与江大人、宫中义士配合,取得东都的控制权,而当诸位见宫中燃起信号弹后,便劳烦诸位,将百姓迅速疏散於城郊。」
「明日清晨,我将於城外阻拦周军,若成,我回来再见诸位兄弟姐妹,若不成,」顾九思扫向众人,冷静道,「来年清明,还望诸位,薄酒一杯,以慰亡魂。」
听到这话,所有人捏紧了手中酒杯,目光都落在顾九思身上,那些目光俱都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刚毅,而顾九思举起杯来,抬头看向远方,扬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等今日在此立誓,为大夏国运,百姓兴亡,无论男女、老幼、贫贱、尊卑、均人尽其能,生死不论,」说着,顾九思目光巡过所有人坚毅的面容,沉声道,「今夜我等,以血护东都!」
说完,顾九思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掷於脚下,脆响声在庭院一一响起,彷佛是每一个人的决心,一一定下。
酒罢,顾九思朝着所有人作揖行礼,而所有人也郑重回了礼,之后与旁边的人行过礼后,便根据着早已分下的任务,一个个从庄子里走了出去。
顾九思目送着他们离开,此时已是希望西下,顾九思看向江河,江河目光落在顾九思身上,好久后,他笑起来道:「走吧。」
顾九思这边已经准备好人手,而洛府之中,洛子商看着坐在大堂上的人,他一一扫过所有人,平静道:「诸位跟我,也已经是多年。我等从泥泞爬到这高位,历经生死无数,可这一次,却当真是生死赌命。今夜顾九思江河必入宫中,我们若是事成,东都大战在所难免,南帝与我的承诺也将继续下去,虽拿不到这江山,但也算东山再起。最重要的是,也算为阿鸣,」洛子商顿了顿,片刻后,他克制着情绪,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报仇雪恨。」
「若不成,」洛子商轻笑,「今夜你我,难逃一死,诸位可惧之?」
「本就命如草芥,」鸣一声音平淡,他低头看着手中水酒,无奈道,「生死又有何惧?况且有诸位兄弟陪着,」鸣一扫过众人,笑道,「黄泉路上,也不孤单了。」
得了这话,所有人笑出声来,洛子商眼中也带了一丝暖意,他抬手举杯,朗声道:「来,今夜若是共赴黄泉,算是生前一杯送行酒;今夜若是春风得意,便算一杯庆功酒。」
「无问生平多少事,」洛子商笑出声来,「不过坟头酒一杯。」
「诸位兄弟,来!」
太阳慢慢落下,东都之内,似如月光下的长河,面上风平浪静,内里波涛汹涌。
而永州黄河段,黑夜沉沉,不见星月。
河堤上人来人往,柳玉茹站在一旁盯看着所有工程。
因为铁链一时找不了这么长这么合适的,只能到处拚凑,然后重新熔锻,直到今天下午,才将铁链材料送齐来。
而在材料送齐之前,他们一面用已有的材料开始下水作业绑住那些砖板,一面用多余的人开始加固堤防。
李先生看着所有人的动作,面上颇为忧虑,柳玉茹不由得道:「李先生,你似乎面色不佳,可是有心事?」
李先生听到柳玉茹的话,他捻着胡子,叹了口气道:「夫人,我怕今夜是不能继续了。」
「为何?」
柳玉茹有些疑惑,李先生指了指天上道:「怕有风雨啊。」
如今八月本也是汛期,此刻水位到底线,若是大雨,怕是高位水线也要破。
柳玉茹抿了抿唇,颇为忧虑道:「我方才收到了沈将军那边的消息,他们已经入了守南关,我们这边是半点差池都不能有了。」
说着,柳玉茹叹了口气:「若当真不行,便再等改日水位下去吧。」
两人正说着话,柳玉茹便听见木南跑来道:「夫人,桩已经都打好了。」
柳玉茹听到这话,和李先生立刻赶了过去。
要固定这个砖板,最重要的就是要固定好河中的根基,他们在河中打桩,也是在打桩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这三十丈之所以是平的,原因是每一个砖板的高度不一样,每一个砖板下面,都有一根铁棍,这些铁棍高低不一样,又极其锋利,形成了十段杠杆。
也就是说,一旦有一个砖板绳子割破,砖板散开,上方的力就会改变,上方的力改变,它下方压着的铁棍便会移动,然后用自己锋利的边刃割断第二个砖板的绳子。
这样的设置让十个砖板连成一体,只要有一根绳子断掉,十根绳子都会逐一断掉。这个设置十分精妙,柳玉茹拆卸不掉,只能让人用棉布包裹住利刃的地方,但她却又发现,这个利刃对住的绳子的部分,绳子极易割断,哪怕她这样做,也不过是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最后的而关键,还是要回归到保证砖板绝对的稳定。
打桩是最难的,如今桩打好了,就只剩下用铁链绑上砖板这一项工作。柳玉茹高兴问向李先生道:「这样一来若是动作快些,是不是雨到之前便能弄好了?」
「的确。」李先生笑起来,「大家辛苦了,赶忙做完,也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