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帝当初派这几个皇子去督促此事,原就是为了将事情做得更绝,末了却用这个理由处罚他们——皇帝陛下为了佛门的事儿,将自己的儿子们一个个打的打、关的关,谁还敢说皇帝违背祖制、存心灭佛?
既收买了民心,又能理直气壮的处罚几个皇子,却不必公开他们的罪行,以至皇室威望扫地——潜帝的手段,的确了得。
不过据秦毅的“小道消息”,潜帝也并非全无父子之情,将事情彻底做绝——被圈禁的三位皇子,实则并未关在宗人府,而是被隐藏身份,送去了各处。
大皇子在边关做了一个普通戍卒,二皇子在河道做苦力,三皇子则在一处农庄当了长工……他们身边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便是负责暗中记录他们言行的几名暗卫,也对此一无所知,只负责记录,便是看着他们饿死,也不会出手救助。
这样的惩罚,看似比七皇子更重,却留了希望:若三年之内,他们能踏踏实实做事,有所长进,自然可以回到京城,解了禁足,继续做他们的皇子王爷。
若是没有长进,等待他们的便是如三皇子一般“暴毙”,或是如七皇子一般除名,潜帝送他们走时说的明白,大潜的赋税,绝不会拿来白养废物人渣,便是他的儿子也不成。
区区数月之内,潜帝七位成年皇子,竟只剩了四皇子刘钦和六皇子刘钺两个,偏偏这两个,才是最不省心的。
一个看似事事谨慎,却偏偏去动了最不该动的东西,他要那些能铸造武器、铠甲的铜、铁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卖钱?
一个平时不声不响、不争不抢,却忽然一下子跳出来,像条疯狗一样,将所有人都狠狠咬了一口……他图的又是什么?
好在这些事,自有潜帝去烦恼,云起这干人,看热闹就够了。
不过这些皇子的消息虽然轰动,但论起热闹,却远不及原七皇子张钰和顾瑶琴一对。
潜帝将七皇子所有财产抄没殆尽,连衣服都没留几件,但顾瑶琴的嫁妆却一件未动。
宫里的太后娘娘和德妃,心疼孙子儿子,分别送了一座三进的宅子、一个百亩的小庄和几千两银子出来,足够张钰一辈子衣食无忧,只是他享惯了富贵,哪里看得上这点东西?
潜帝收走的东西他不敢奢望,便惦记上了顾瑶琴的嫁妆——他们两个已经拜堂成亲,是正儿八经的夫妻,顾瑶琴的东西,可不就是他的?
先是纠集了一大帮人,在各个店里闹,或拿或抢或打或砸,后来更是找到了顾瑶琴的藏身之处,见天的来闹,每天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他们的热闹。
号称“情到深处,难以自已”的两个人,一个是大潜皇子,一个是天下第一才女,却从成亲的第一天就反目成仇,闹得跟泼皮无赖似的,怎不让人觉得好玩?
……
京城一座不起眼的民宅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顾瑶琴终於缓了口气,拭去眼角咳出的眼泪,看向坐在床边的流年,摸着她红肿的脸颊:“疼吗?”
流年茫然摇头,替她轻轻抚着背。
顾瑶琴目光转向满地的狼借,悲从心来,她顾瑶琴,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蹲在地上收拾的中年妇人叹了口气,一脸愁苦道:“小姐,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姑爷他……”
“闭嘴!”顾瑶琴厉声道:“他是你哪门子的姑爷!”
“是,是七皇子,”中年妇人道:“依奴婢看,七皇子他找不银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如让刘顺和他好好谈谈,看给多少银子和产业,才肯签了和离书……到时候,咱们或者回顾家,或者到别的地方落脚,怎么也比耗在这里强啊!”
“休想!”顾瑶琴咬牙道:“我的银子,就是拿去喂狗,也绝不便宜那个畜生!陈妈妈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摆脱他……刘顺!刘顺呢!”
她声音略大,又引起一长串的咳嗽,听到外面“刘顺来了”的声音,又强行止住,看向进门的青衣男人,道:“长公主殿下怎么说?”
刘顺拿出一个小盒,道:“小的没见到长公主殿下,银票殿下也没收,只让人给小的传了话,说因为上次太后娘娘险些气的中了风,皇上说了,谁也不许在太后面前提你的名字,违者立斩,长公主殿下也不敢违逆。
“至於皇上那边,长公主说,小姐那句‘情至深处,不能自已’,皇上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小姐的婚事是皇上赐的,皇上太后不发话,谁敢做主让你们和离?”
顾瑶琴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咬牙道:“那铺子呢?都卖出去了没有?”
刘顺苦着脸道:“那些铺子,七皇子隔三差五的去闹,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谁敢买啊!
“今儿我好容易哄住一个外乡人去看了铺子,可还没谈价呢,那伙人就又去了……唉,如今这些铺子,别说卖了,只怕连送都送不出去,怎么说那也是皇上的骨肉……谁敢惹啊!
“虽说是改了姓,可谁知道什么时候皇上一心软,他就又成了皇子了,再说了,就算皇上果然不认他了,也还有太后娘娘和德妃娘娘惦记着呢……”
顾瑶琴默然许久,道:“那就把这些东西,银票还有地契,都拿去苦渡寺,送给云……国师大人。
又道:“流年你也去,去了就跪在地上哭,哭到他心软为止。”
天下能改变潜帝和太后主意的,加起来不过两个半,一个是定国公顾云卿,这个人她就算拼了命也够不着,一个是度海大师,可别说他会不会管,就算会,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最后半个,就是云起了,地位超然,又是顾云卿之子,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可是……”刘顺嗫嚅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瑶琴道:“可是什么?”
刘顺道:“可是国师大人,明天就卸任国师了。”
顾瑶琴一愣:“什么?”
卸任国师?为什么要卸任?他才多大,好容易当上国师,怎么会舍得卸任?
只听刘顺道:“外面都在传,说国师大人几次上折子,向陛下请辞国师之职,陛下再三挽留不住,就应了,但是有个条件,就是国师大人辞去国师之位可以,但同时必须受了定国公世子之位。
“小姐,定国公世子之位虽然也尊贵,可却远远及不上国师地位超然,怎么也管不到七皇子头上啊!
“实在不行,我们直接走吧,远远的离开京城,七皇子他手里没什么可信的人,也追不了那么远……”
刘顺小心翼翼说着,一抬头却发现顾瑶琴已经神游天外。
“必须受了定国公世子之位……定国公世子……定国公世子!”
顾瑶琴眼睛通红,牙齿都开始颤抖:那个位置,明明是她的!是她的!
那是她上辈子,最风光最得意的一刻,她是大潜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以女儿身封侯的人,万人敬仰、载入史册……那种光芒,比她被封为太子妃,还要耀眼一千倍,一万倍。
如今却便宜了别人!
凭什么她这么努力,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凭什么那个人什么都不做,所有人却都争着抢着把最好捧到他面前,逼着他接受!
前世如此,今生又如此!
我不服!
不服!
不服!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人软软的倒下。
……
顾瑶琴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暗了,见她醒来,陈妈妈大喜,道:“小姐您醒了,果然今天请的那位医婆好本事!奴婢这就去请她进来!”
顾瑶琴呆呆的看着帐顶,彷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医婆在她身上折腾,也没什么反应。
那医婆满头白发,一脸皱褶,看年纪怕是有七八十岁,但精神却颇为旺盛,双眼也不见浑浊,一见就知道是有些本事的。
“没什么大碍,”检查一遍后,医婆缓缓道:“那口淤血倒是吐的好,不然淤积於胸,反而留下隐患……内腑的伤,再养个七八日也就好了,就是骨头长的慢些,只是以后走路……”
见她拖长了声音,陈妈妈急道:“您是说,我们小姐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医婆摇头道:“那倒不至於,就是比不得旁人便利罢了。”
这就是说,小姐以后要变成瘸子?
陈妈妈担忧的看了顾瑶琴一眼,见她没有反应,顿时暗自庆幸,没敢再提,道:“还请婆婆随我过来,给我家小姐开个方子。”
医婆摇头道:“老身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开什么方子?老身只是学了些针灸、火罐、接骨、按摩之术,又有几个妇人病的偏方,且仗着身为女人,没甚顾忌,才闯出几分名堂,论开方子是远远不如正经大夫的……方子的话,你们或者用原来的,或者再请大夫来看看。”
陈妈妈连声应了。
医婆却没有就走,冲疑了一下,道:“请恕我多嘴问一句,这位小姐,可是姓云?”
陈妈妈摇头道:“不是。”却不提她到底姓什么。
医婆也不追问,道:“那是老身看错了。”
便要起身离开,却见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顾瑶琴却忽然开口,一双刚刚还没有焦距的眼睛淩厉的看了过来:“婆婆为何有此一问?”
她如今对“云”字,最是敏感不过。
医婆笑道:“老身年幼之时,在一廖姓家中为仆,和那家的小姐一起长大。因廖小姐与姑娘您的容貌,有那么几分相似,所以老身才多嘴问一声——那家小姐就是嫁入了云家的,只是那时老身已经赎身出来,就断了联系。”
顾瑶琴道:“我虽不姓云,但家中长辈却有姓云的,不知道婆婆说的云家到底是哪家,我也好回去打听一下,说不定还能认个亲戚。”
医婆笑道:“那敢情好。”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也只知道,廖小姐是嫁在江南云氏,具体却不甚明了……不过廖小姐手腕上,有一个粉色水滴状的记号,还是老身亲手画上去的呢,当……”
话未说完,就被顾瑶琴一把攥住手腕,哑声道:“你、你说什么?”
水滴状的粉色胎记!
画上去的!
被医婆在手腕上画了水滴状胎记的女人,嫁的是云家,而顾云曦的母亲就是姓云,顾云曦的外祖母手腕上就有水滴状胎记……也就是说,那个廖姓女人,就是顾云曦的外祖母!
同样的胎记,顾云曦外祖母的手腕上有!顾云曦的耳后有!前世云寂的后腰有!
顾云卿之所以对云寂那么好,就是因为他后腰上的“祖传”胎记!是以虽然顾云卿明面上没有认他,却待他比亲生好好了无数倍!
可廖氏的那个胎记,竟然是画的!
画的胎记,怎么会遗传!
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