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不叫的狗
婉玲后背冒出涔涔的冷汗,两只腿支撑不住,歪靠在炕沿上,听见莫持修一句「去两位姑夫人那问一问,究竟是谁家少了烟花、炮仗,这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登时吓得就如神魂出窍一般。
「嫂子?」莫三看出蹊跷,问了一声。
婉玲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脚步虚浮地跨过门槛,不敢看莫持修、莫静斋,见蕙娘握着一方蟹壳青的丝帕远远地站着,对莫持修道:「父亲,儿媳先回去闭门思过。」说着话,身子不由地晃了一下。
「婉玲?」莫静斋只当婉玲被吓着了,在她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婉玲又勉强地笑了一下,强作镇定地走出来,回了自家院子,就如散架一般歪坐在廊下美人靠上,瞅见蕙娘藕色裙子飘到了眼前,叫芳枝等退下,就声音又冷又硬地问:「是你干的吧?你当真不怕弄出人命来?」
蕙娘握着帕子,嫺静地在婉玲身边坐下,斯斯文文的脸上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嫂子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我原以为父亲拿了自己个的体己给朱姨娘,朱姨娘才能拿出几万两银子搭伙。谁知,父亲倒是老实,将体己全收在母亲那。他们朱家的祖宅、田地,值个几万两?据我说,就是你偷偷地借了银子给朱姨娘吧。至於权姨娘,也不知你用什么法子勾搭上了她!」婉玲气得咬牙切齿,见蕙娘抿着嘴微笑,就冷笑道:「真是咬人的狗不叫!瞧着你一直跟在我身后,像个应声虫一样,没想到,你竟会这样狠!」
「嫂子不狠吗?」
「我只谋财,从没想过要命!」
「哎——」蕙娘叹了一声,煞有兴致地逗弄了一下挂在廊下的两只白羽鹦鹉,这才回头去看一直睁圆了眼睛瞪着她的婉玲,「嫂子,去祖母那认罪吧。」
「……」婉玲憋了一口气,冲疑着,才问:「你当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对付老三媳妇,对付我?我哪里对不住你了?就算是兵荒马乱的年头,我也是尽心尽力地护着你。天地良心……」
「嫂子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当初,嫂子过了双十年华一心恨嫁,是谁替嫂子遮掩着,叫嫂子跟穆统领眉来眼去?是谁借着体弱多病不见外人,替嫂子瞒下怀了孽种一事?是谁瞧着嫂子丧子痛彻心扉,替嫂子处置了那六个月落地的小外甥女?」蕙娘不咸不淡地说道。
婉玲头皮一麻,手指忍不住抖了一下,嘴硬道:「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况且口说无凭……就连你大哥也不曾瞧出破绽。」
「穆统领没了,穆家剩下的孤儿寡母度日艰难着呢,指不定人穷志短,将多少年前嫂子在穆家献殷勤的事说出来。」
「穆家人不是去了海宁吗?你怎……」婉玲错愕之下,怔怔地在心里又念叨了一回「咬人的狗不叫」。
蕙娘笑道:「嫂子,我只比你早一年,知道咱们两个要一同嫁进外祖家罢了。嫂子当真以为,你撞上穆统领是机缘巧合?当真以为,那生米煮成熟饭的话,是我奶娘无意间丢出的?嫂子心里千万不要留有侥幸,嫂子当初跟穆统领的书信、信物,妹妹都从火盆里救出来,替你收着呢。」
婉玲怔怔地听着,想着蕙娘自从得知她们表姊妹二人要做了妯娌就开始算计她,不由地胆寒,猜着蕙娘为对付她,十有八、九已经笼络住了穆家人,两只手搁在膝盖上,忽地抓住裙裾,咬牙道:「你要我认罪,是想彻底霸占住莫家的帐册、库房钥匙?」
蕙娘没言语。
婉玲冷笑道:「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往日里,我怎么不知道你这应声虫有那么大的主意?」
「嫂子快去吧,原本脸色黄黄的就不得大哥待见,若叫大哥知道嫂子当年的‘风流韵事’……」蕙娘说道。
「婉玲,你就算在衍孝府主持中馈又怎样?老二不回来,你……」
「二哥总会回来的,我能算计来衍孝府,就能算计回二哥的官位。」蕙娘固执地道。
婉玲冷笑一声,「你何必自欺欺人?皇上心里,老三是宁肯舍弃老二也要保住的帅!老二不过是个卒子!」
蕙娘沉默了一会子,笑道:「嫂子不必替我费心了,朝堂上的事,可不是皇上一个人说得算。远的不说,嫂子提议分家,最后自己分了个大头,我跟二哥区区十万两就被打发了。嫂子提议买那选妃红帖,我跟二哥的家底都被掏空了,嫂子的银子就放在公中,反倒一分不少。可见,嫂子的话,实在听不得。嫂子放心,等二哥继承了衍孝府,我们两口子还跟先前一样敬重你。」
婉玲眼皮子一跳再跳,陡然明白蕙娘的「上进心」,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打消的,站起身来,平板地道:「知道了,我就静等着看你如何将老二弄回京城。」掸了掸裙子,就木然地向外走,在门房上见芳枝好意拦着她,就道:「我有要紧话要跟老夫人去说。」
「可是老爷叫少夫人闭门思过。」芳枝劝道。
婉玲回头望了蕙娘一眼,推开芳枝,迈着大步向前走,跨过莫老夫人的门槛,进了里间里,瞅见莫老夫人灰头土脸地坐在榻上,立时跪了下去。
「婉玲,我也救不得你了。你老老实实地在自己院子里待上几天。」莫老夫人悻悻地道,「旁人家若知道咱们家两个出嫁的姑奶奶就连过节用的烟花炮仗都要回娘家来取,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家呢。」
「……祖母,说的不是这事。」婉玲直挺挺地跪着,在心里掂量着赌气算计淩雅峥的罪名总比被莫静斋知道她先前跟穆统领牵扯不清要轻巧许多,就道:「祖母,因气三儿算计自家嫂子,我一时糊涂,就叫人往三弟妹走的路上扔了烟花、炮仗。」
莫老夫人本是灰头土脸,这会子脸上气得泛出红光,先抓了手边茶碗向婉玲身上砸去,随后赶紧地说:「住口!这不是什么轻巧的事,你祖父听说了,就急赶着去柳家赔不是呢!这罪名你也敢认?不要命了?万一你婆婆拿着这由子休了你呢?」
「……父亲要查个水落石出,这事早晚都不得叫人知道。兴许先认下一时糊涂的罪名,能少被人指指点点。」婉玲抆了下眼泪,心恨蕙娘出手狠辣,大着胆子爬到莫老夫人膝前,又轻轻地推了推莫老夫人。
莫老夫人苦着脸,犹豫再三,先问:「那孩子还有气?」
「虽跟小猫儿一样,但还有气。」
「这就是跟咱们家没缘分!」莫老夫人叹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领着拱肩缩背的婉玲向外去,没走出几步,见莫持修、莫静斋带了大莫氏、小莫氏来,先尴尬地咳嗽一声。
「母亲,你可得给女儿做主!要不是三儿算计自家人,我们岂会连烟花炮仗那些不值几个钱的东西,都要从娘家取?就算我们不开眼,行事不体面,但也不能就将算计小侄媳妇的事,算到我们头上!」大莫氏见了莫老夫人就开始掉眼泪。
「母亲……是我做下的。」婉玲说。
大莫氏一怔,僵硬了一会子,拿着手指向婉玲额头上一戳,「什么是你做的?说话没轻没重的……」忽地见婉玲低着头在莫持修面前跪下了,登时脸色煞白,琢磨着「法不责众」不见蕙娘来,就问婉玲,「是你跟蕙娘糊涂着做下的?」
「姐姐,这事可跟蕙娘不相干。」小莫氏赶紧地说。
莫持修才夸过婉玲临危不乱救了淩雅峥娘两,这会子见她主动认罪,张口结舌,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莫老夫人硬着头皮说:「持修,这事归根到底,要怪三儿不该拿着选妃红帖来骗他两个嫂子。据我说,就胡乱拿了几个下人给淩家、柳家一个交代就是。」
「母亲!」莫持修重重地吐出两个字,瞅着跪在青砖上的婉玲,背着手焦躁地来回走了一圈,最后指着婉玲道:「一时糊涂?糊涂着,就能算计到人命上去?」
大莫氏吓得忙去拉莫持修的袖子,低声劝道:「大哥,这会子再骂婉玲又有什么用?这事张扬开,婉玲还要不要见人了?况且三儿媳妇跟七月,不是还没出事吗?」
莫持修挥手推开大莫氏,大莫氏踉跄着向后倒去,待被莫静斋搀扶住,就扯着莫静斋的袖子,给他递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