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日进斗金
「大嫂子还真是什么赚钱的买卖都不错过。」淩雅峥略略欠身。
莫三赶紧地将她身后的靠枕扶正,低笑道:「谁说不是呢?」瞧见梨梦指点人将艾草、菖蒲悬挂在各处,就瞅着菖蒲蹙眉道:「只闻着你身上的味道还不够,还将这东西挂得到处都是?」
「有本事,你也弄出一种味道来?」梨梦讥讽了一句,从争芳手上接过一碗燕窝粥递边递给淩雅峥边说,「柳家那边请小姐去看赛龙舟,已经回了不去;淩家那边,四少夫人身子不舒坦,已打发了孟夏去探望。」
莫三待争芳拿着托盘出去了,就捂着脸笑道:「你二嫂子是能做皇后的天才,你四嫂子是自幼照着太子妃的规矩养成的人才,这两个凑在一起,啧啧……你大伯房里,不硝烟四散,就对不住这一对才人了。」
「这你可就小看我那二嫂子、四嫂子了。既然一个是天才一个是人才,她们二人遇上,所做的事,又岂是外人所能轻易预料到的?」淩雅峥接过银汤匙,轻轻地在碗里搅动,见莫三献殷勤地将碗接了去,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服侍。
莫三舀了一勺粥,轻轻地吹了吹,递到淩雅峥嘴边,笑道:「她们妯娌两个,没闹到天翻地覆?」
梨梦冷眼瞧着莫三献殷勤,嗤笑道:「她们妯娌两个,瞧着像是被大夫人、白姨娘挑唆得势不两立,可实际上,早早地在船上就定下了同进退的前约。今次,四少夫人瞧着在跟二少夫人怄气,实际上,却是将一个人给坑了。」
「谁?难不成,是淩大少夫人陈氏?」莫三啧啧了两声,陈家也是胆大,那样的龙潭虎穴也敢将姑娘送进去。
「那可不,念慈说,二少夫人、四少夫人拐着弯地叫大少夫人知道了大少爷先前的事……如今,大少夫人眼里,二少夫人、四少夫人、五少夫人都跟大少爷有些瓜葛,听闻,大少夫人一日跟大少夫人说话,气得大少爷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只怕,大少夫人是藏不住心思,问了大少爷。」梨梦轻声道。
莫三微微扬眉,「瞧着敏吾、妙吾面上却不显……料想,他们对内人的一举一动,还不知情呢。」
「这才叫做贤内助,哪里像是我,只能留在家里,听东边鸡鸣、西边犬吠。」淩雅峥并非涂上胭脂,略显得浅淡的嘴张开,接了一勺燕窝,眉头立时皱起来。
莫三伸手去接,「是烫了吧?快吐出来,别烫了舌头。」
「哪那么多事。」淩雅峥笑了。
莫三正待要随着笑,就听见婉玲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哎呦,三弟真是体贴,若是你大哥有你一半,我就阿弥陀佛了。」婉玲远远地就瞅见莫三给淩雅峥喂粥,心里不屑,隔着十几二十步就出声吆喝起来。
梨梦低声道:「定是跟着夫人混进来的,夫人说过今儿个接了咱们这厨房,亲手包了粽子给各家送去。」
莫三赶紧地向淩雅峥小腹上看去,见淩雅峥站起身来时,小腹微微显露出来,登时警惕着,就去瞧婉玲。
「三弟、三弟妹……」婉玲眼睛落到淩雅峥小腹上时,眼瞳微微缩了一下,心里嘀咕了一声,就好似没瞧见一般,就坐在莲缸边的藤椅上,握着帕子,嚷嚷着:「才到端午,这天就惹得叫人受不得了。」
「难为这么大热天,大嫂子还四处走动。」莫三嘲讽了一句。
婉玲不似先前那般讥讽回来,握着帕子抆着脸上汗,关切地对淩雅峥说:「瞧着弟妹瘦了不少,这天这样热,弟妹就留在家里吧,等晚间凉快了,再向祖父、祖母那吃饭去。」
淩雅峥轻轻地点头,心觉事有反常必有妖,笑道:「大嫂子吃一碗酸梅汤吧?」
「不用,若是母亲知道我躲懒来你这吃酸梅汤,不定怎么想我呢,」婉玲琢磨着莫宁氏定知道淩雅峥有了身子,靠在扶手上,略向莫三凑近了一些,「三儿,你也太不厚道了,既然有赚钱的法子,怎么还瞒着嫂子呢?」
「嫂子这话什么意思?」
婉玲一笑,眸子精明地一闪,「你还装傻?难道你还记恨着先前分家的事?天地良心,我跟你二嫂子私心里琢磨着少不得要将家分成三份。谁知祖父说你大哥是长子长孙,整个家全都是他的,就那么着,将所有家业都给了你大哥。事到如今,你大哥不肯跟我提起外头的事,你二哥也不肯多理会你二嫂子一句……」吸了吸鼻子,抆了抆眼角,就单等着莫三、淩雅峥来安慰。
淩雅峥瞧着莫三还要喂她,夺了碗,自己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见婉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说:「三儿也是一样,寻常我若提起大哥、二哥哪一处不好,他就连着几日不肯搭理我呢。」
「三儿也不过是闹闹脾气罢了,你大哥、二哥是真的恼了,」婉玲微微蹙眉,低声道:「你们总瞧着蕙娘跟我焦不离孟,可知道她今儿个为何连母亲叫她来包粽子也不肯来?」
「为什么?」
婉玲轻轻地一拍手,唇亡齿寒地道:「你们那好二哥,闹着端午之后,就带着睡莲去泰安。」
「去登泰山?这是好事,若有我空子,也带峥儿去。」莫三道。
婉玲冷笑道:「三儿,别装糊涂,没听见我说的是你二哥带着睡莲去。」
「倘若二嫂子愿意去,二哥定也乐意带着她去。」莫三说。
「你二嫂子好端端的,做什么一路奔波向地方去?」
「俗话说,五岳归来不看山……」
婉玲不耐烦道:「我从来不信这话,你们瞧这缸里,也有出淤泥而不染的红莲,也有清涟阵阵,偶尔还有蜻蜓飞下点水。比之那大片的莲塘,又有什么差别?心怀五岳,站在自家假山上,也能‘一览众山小’;心怀山丘,站在五岳之巅,瞧见的也不过片云块石。」
淩雅峥险些被婉玲这坐井观天的自鸣得意呛住,忙将碗递给梨梦,见莫三给她递眼色,就知道婉玲扯出这么一串,必有后话。
「哎——雪斋要带着睡莲去,去就是了,反正睡莲一双大脚也是出了名的,还怕她再走大了脚不成?可怜蕙娘,孤单单被撇在家里就罢了,分家时,分得的十万两银子,因你二哥不管经济俗事只管交朋结友,花去了大半。」婉玲感同身受地喟叹道。
淩雅峥忙道:「虽铺子里还没收益,庄子那也没催要租子,但收来的房租,不是分给了大哥、二哥吗?」
婉玲淡淡地道:「峥儿,你养‘病’那么些天,是不知道外头的事。年前皇上就发下话,不许人借着‘冰敬’‘炭敬’等‘雅事’行贿赂之实。赠送古玩、玉器,也在贿赂一罪中。你大哥、二哥是公府小爷,为人又宽厚,他们接济旁人是体恤下臣,旁人孝敬他们,那就是行贿。你们算算,他们一个月有多少进项?俸禄还比不上他们拿去的月钱呢。所以,你大哥、二哥是不知道,我跟你二嫂子有多为难。」落下两点泪来,啜泣着,又大义淩然道:「我就算了,你二嫂子最难过了,你二哥一走,她还靠什么过日子?所以我才说,三儿你太不厚道,有赚钱的事,也不肯提携着你两个嫂子一把。」
果然兜回来了,莫三伸出小指搔着眉毛,疑惑道:「小弟还是不明白大嫂子的话。」
婉玲嗔了他一眼,啐道:「三儿,别装傻。嫂子又要占你便宜不成?先前,嫂子听说了一桩好买卖,是叫人花了三五万买一张选妃帖子,轻轻巧巧地转手,就能白白地赚上几万两。我先还说,谁家有了选妃资格,不巴望着将家里女儿送去宫里做了娘娘,还将这资格外卖?谁知,一打听,听说买那资格的,都是家里女儿没有资质的投机之人,人家买这资格,为的就是抬高了价,转手发卖出去。我还纳闷谁有那么大胆子起头卖呢,一打听,也不是旁人,就是个这一墙住着的小叔子,你。」
莫三伸手扶着淩雅峥站起身来,见她身姿轻盈,还能自己走动,就指着凉棚下说:「走上七八圈再歇下吧。」见淩雅峥绕着莲缸走,就握着腰上玉佩,一脚踩在婉玲身下藤椅牙条上,探身道:「嫂子,你打听到了也没用,拢共就二十个名额,全发出去了。」
婉玲抱着臂膀,乜斜了眼笑道:「三儿,就没法子,多出一个名额?」
「多出一个,叫人抓住把柄……」莫三为难地蹙眉。
婉玲忙道:「二十个跟二十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左右是你掌管,选妃的时候,有意早早地寻个由子,叫一家落选不就得了?别哄嫂子了,若你怕人非议,这会子怎么有胆量卖那帖子?」
「嫂子别血口喷人,兄弟明明是将帖子发下去,再告诉旁人,皇上选妃不重容貌重才德,叫众人推举,才许人将资格转手。几曾提起过一个卖字?」莫三重重地在那牙条上一踩,这才愤愤地收脚。
婉玲见他动了气,忙起身笑道:「都快要做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三儿,大嫂子这话可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你二嫂子,你肯瞧见你二哥自己潇洒地走了,你二嫂子捉襟见肘地狼狈度日?」
「……到时候,我自会照料二嫂子。」
「你二嫂子那脾气,肯叫你照料?」婉玲微微扬起眉毛。
莫三将手上的玉佩一抛,却是走到淩雅峥前面,抬脚将她面前翘起的卵石踢开,只顾着逗淩雅峥:「赶明儿个,将平安叫来陪着你玩一天?」
「我这么大的人,跟他个毛孩子玩什么?」淩雅峥一笑。
「三儿?三儿?」婉玲喊了一声,见莫三丝毫不将他这大嫂子放在眼中,伸手扯过手边一朵红艳艳的莲花,扯着花瓣冷着脸就向外走,没走出几步,见莫宁氏衣裳上还沾着苇叶清香,就笑道:「母亲赶着来看长孙吗?」
「婉玲……」
婉玲叹道:「我跟蕙娘都是没本事的,年纪本就大了,偏又不得夫君的欢心,连芳枝、睡莲也比不得,也难怪母亲盼着长孙都盼到小儿媳妇那去了。」挖苦了好性子的莫宁氏,人也不去厨房那包粽子,就顺着小径穿过芭蕉门洞,进了莫宁氏院子,瞅着权姨娘不在,朱姨娘怯懦地站在门旁,就道:「老爷在花园那叫你,你不去瞧瞧?」
朱姨娘一怔,瞅着院子里小丫鬟脸色,不敢跟婉玲太亲近,只说:「一会子就去。」
婉玲又顺着后廊向蕙娘屋子去,望见芳枝,对她道「不去给大少爷洗头,在这转悠什么?」,远远地瞧见莫二在前边走边抱怨说「带那些东西做什么?到了泰安再买就是」,睡莲在后面紧跟着说「二少爷不是说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张张嘴就能准备妥当的,何必到了地方再慌慌张张地找?」。
「二弟?」婉玲喊了一声。
莫二这才领着睡莲站住脚。
「说什么呢?」婉玲一笑。
睡莲道:「正跟二少爷说将冬日里的棉衣裳带着去泰山呢。」
「带那些做什么?」婉玲嗤笑道。
睡莲道:「既然去泰安,怎能不去看那红日喷薄而出?不但棉衣裳要带,手炉脚炉还有烹茶的小火炉、熬粥的银吊子都要带上。」
「你们是要住在山顶上了?就带了那么些东西?」婉玲不解道。
睡莲说:「是要在山上住上两天的,第一天,养精蓄锐,第二天才能优哉游哉地看云海日出,倘若遇上了小雨,也有备无患。」
「就你罗嗦。」莫二笑着,虽嘴上抱怨,但看他神色,俨然却是赞同、甚至钦佩睡莲的决断。
婉玲道:「东小院西楼上,摆着一些又轻巧又耐用的玩意,都是些前朝人附庸风雅雪中品茶、雨中赏花时拿来取暖用的,你们向那瞧瞧去,瞧见了若合用,只管带了去。」
「……多谢。」莫二诧异了一下,对婉玲一点头,就边走边商议起来。
「呸!」婉玲啐了一声,走进蕙娘房里,见蕙娘正因门上挂着的艾叶、菖蒲勾掉了她的簪子对婢女动怒,先对蕙娘的婢女笑道:「三少夫人有喜了,你们不去探望她,讨个好?」
「她有喜了?怎么不见母亲提起过?」蕙娘吃了一惊。
「还不是人家的好婆婆替她遮掩?咱们可怜就可怜在没那样的好婆婆,」婉玲叹了一声,抱着臂膀靠在门边,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就由着老二带着那小妖精去泰安?」
「不由着,又有什么法子?早先只听父亲说,他是个洒脱烂漫之人,没想到,竟洒脱烂漫到这地步。」蕙娘恨恨地,「今儿个休沐,又是芳枝帮着大哥洗了头发吧?芳枝斯斯文文、善解人意,恰合了大哥的性子;睡莲胆大活泼、放肆妖娆,又对了二哥的兴趣。母亲、姨妈真是下得一手好绊子!」
「说正经的,」婉玲心里也埋怨大莫氏,但心知这会子不是提起大、小莫氏做下糊涂事的时候,「母亲瞒着三弟妹有喜的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还能看穿了人家偏到咯吱窝的心?」蕙娘叹了一声,又问:「你说去跟三儿讨要一张选妃红帖,要来了吗?」
「稍安勿躁,就不信三儿铁了心的不给。」婉玲站直了身板,「你只听我发令,撺掇着朱姨娘想法子拿出银子来跟咱们搭伙,再叫小姑妈筹了银子来,等我拿了帖子,咱们几个,人人分上几万两。」
蕙娘心知婉玲是个处事明快果决的,就依着她点头。
「等着吧,看我怎么收拾三儿。」婉玲握着帕子,也不嫌那日头白花花的几乎烤焦了人,一路穿墙过巷,遇上人便提起淩雅峥有喜一事,最后走进莫老夫人房里,见了莫老夫人就哭倒在莫老夫人裙子上,啜泣道:「祖母,还是给我一纸休书,叫我离了莫家吧。」
「这是怎么地了?」莫老夫人正瞧各处孝敬上来的香囊,被婉玲一搅合,登时没了兴致。
婉玲抬起头来,泪水冲开了胭脂,露出黄黄的脸色来,「祖母,外孙女在莫家是过不下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
婉玲瞧着莫老夫人快不耐烦了,赶紧地趴在莫老夫人膝头,哽咽道:「祖母,没见这么欺负人的,三儿他媳妇有了身孕,」见莫老夫人一喜,赶紧地说「瞧着有五六个月了,母亲时常过去看她,能不知道?母亲知道了不说,瞒着谁呢?没有瞒着祖母的道理,就是瞒着我跟蕙娘呢……为什么瞒着我们,还是把我们当外人,疑心我们眼皮子浅,见不得分了家的兄弟媳妇先有了身子……我就不明白了,母亲明知道三儿媳妇有了身子,不催着我跟蕙娘,反倒没事人一样,瞧着大哥远着我、二哥忙着带小妾出外游玩是个什么意思!难道,只要三儿房里生了孩子,我跟蕙娘两个,就可有可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一席话,说得莫老夫人得知有曾孙要抱,也顾不得欢喜,眉头皱着,只觉莫宁氏治家无方,於是说道:「今儿个休沐,除了老太爷不在家,老爷、少爷们都在,去,将人都给我叫来。」
「是。」
婉玲冷眼在一旁瞅着,果然,一炷香后,还没寻了人来。
「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怎么叫个人半天也叫不来?」莫老夫人的火气登时上来了。
「兴许有什么事耽搁了,祖母再等一等。」婉玲轻轻地给莫老夫人顺着胸口,「祖母我怕等会子被大哥埋怨多事……」
「你先去房里避开。」
「是。」
婉玲才进房里,莫老夫人就瞅见莫静斋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大步流星地进来,身后跟着的芳枝两只袖子高高地卷起,似乎也湿了一些。
「老大洗头呢?」莫老夫人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