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 / 2)

偿我平生不足 萌吧啦 5955 字 2个月前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送别,我可做不出那样。」淩雅峥转过身来,手搭在身边被压得微微下沉的褥子上,只觉无忧无虑湖面泛舟的莫三不过是她想当然的人物,既然他想趁着年少闯荡,就该洒脱地放手。

午间,马家打发了轿子来,淩雅峥就随着马佩文去了马家。

只见马家俨然成了个小皇宫,前院来往的,都是谋臣、志士,与前院隔着一个宽阔大花园的后院里,进出的都是各家前来请安的女子,就连淩钱氏、淩秦氏,也不得不识时务地带着元晚秋、白树芳进了马家来请安问好。

因秦舒那消息灵通,淩雅峥闲了就去秦舒那守着,一为帮助秦舒处置雁州府内的繁琐事,二为多多知晓外头的消息。

只见一日里淩雅峥拿了一叠整理后的拜帖给秦舒瞧,秦舒瞅着眼拜帖,就对淩雅峥笑道:「比起忙活着外头的事,这家里的事,更叫人糟心呢。」

「马家不至於糊涂到如今就拿着马大哥的‘三宫六院’为难你吧?」淩雅峥托着脸颊,坐在秦舒面前,翻了一翻,果然当初错过了秦征的闺秀,如今又将眼睛盯在了马塞鸿头上。

「马家人才没那样糊涂,如今借的还是我们家的势力,就连我婆婆,如今见了我母亲,还要抢着先问好呢。不独这个,就算是在淩家、柳家、莫家跟前,他们也不敢傲慢一点。」秦舒将那拜帖一丢,就拉着淩雅峥同看前面传来的捷报。

「柳老将军闹得果然在理,你瞧,他一去,就捷报频传了。」秦舒赞扬地道。

淩雅峥瞧了瞧,正遗憾莫三没送书信过来,就见秦舒将一封用蜡封住的信递给她,「本要给你送去的,偏你自己寻来了。」

淩雅峥低头接了信,只瞧一眼,就担忧地皱紧眉头。

「信上,说什么了?」

「……说梨梦七个月时小产,产下一奄奄一息男儿,」淩雅峥心紮了一下,暗暗为梨梦不值,「狗皇帝齐满拿了孩子跟自己滴血认亲……」

「结果呢?」秦舒赶紧地问,马塞鸿事事对她坦白,唯独跟莫三一同做的事,总是神秘兮兮,任凭她如何问,都不说一个字。

「结果,血融在了一起,孩子却没了。」淩雅峥不忍再看,就递给秦舒。

秦舒接了信,错愕道:「皇帝一怒之下,竟是斩杀了满宫的太医、内监、宫女。且拿下了那些诽谤梨梦腹中孩儿的臣子,对其大刑伺候……」愣了愣,不寒而栗道:「皇帝绝了后了,虽动摇了朝廷的军心,但皇帝,也越发地丧心病狂了。」

「就不知道,梨梦有没有法子,周旋在那丧心病狂的人身边。」淩雅峥叹了一声。

既然收了第一封信,就开始盼着第二封。

第二封信,淩雅峥坐在马家后院南屋里翻看,见莫三信里提起关绍一次望向使诈,竟是骗过了柳承恩,亏得他及早发现,反将了关绍一军,叫关绍被不信他是太子的朝廷兵马追得屁滚尿流、隔着几里路就打发人来向他求救。

淩雅峥渐安了心,待到年前,又收了莫三一封信,信上说起皇帝齐满御驾亲征的事,吓了一跳,忙去寻秦舒。

秦舒淡淡地笑道:「早说过,皇帝没了后,再无顾忌,少不得要丧心病狂了,你不知道,那些拦着他的功勳老臣,不是死就是伤。」

「……可有梨梦的消息?」淩雅峥问道。

秦舒摇了摇头,「自从她小产后,兴许皇帝埋怨她护子不利……」见淩雅峥神色黯然,就笑道:「想开一些吧,世间的路,还不都是自己选的?」

「说得也是。」

「……明年开春,你马大哥要登基了,登基之后,就带着侯爷、段先生等离开雁州府,去接应柳老将军他们。」秦舒有些担忧地说。

淩雅峥笑道:「舒姐姐不是寻常女子,这雁州城交给舒姐姐守着,雁州城里的百姓定然高枕无忧。」

「承你吉言。」秦舒一笑,因马佩文身子重了,莫紫馨已嫁人不便常来,马家的老夫人、夫人个个如活佛一般不问世事,就只得请淩雅峥帮着料理马塞鸿成亲所用的皇冠、龙袍。

虽已逝的纡国公早几年就准备下了这些,但纡国公人到中年,身形跟马塞鸿相差甚远,於是少不得要赶着时间修剪一番。

淩雅峥瞧着秦舒亲手改龙袍,竟有些觉得不真实,低声道:「瞧着,有点像是草戏班子。」

秦舒啐了一声,「如今样样都要节俭,能敲打出草戏班子那样的热闹就不错了。」

淩雅峥轻声问:「若是马大哥做了皇帝,那马家的老太爷、老爷怎么办?」

「太太上皇、太上皇。」秦舒也觉得好笑,「幸亏,他们家人还算明白事理,没有这会子就跳出来的闹事的。」说着话,又无限温情地低头给马塞鸿缝龙袍。

岁月如流水,眨眼到了次年春日,因马佩文才生产不久,淩雅峥留在她身边照料着呱呱坠地的小侄子并未前去凑热闹,只听着一阵锣鼓声后,就响起一阵万岁声。

躺着床上,用一方红帕子裹住头的马佩文,平躺着看着小姑、儿子,戏谑道:「我这就成长公主了?就跟做梦一样。」

淩雅峥笑嘻嘻地抱着侄子对马佩文福了福身,「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

马佩文噗嗤一声笑了,「别说我,我们一家现在都没一点身为皇族的自觉呢。」因此时身上还有晦气,就不急赶着去拜见「皇兄」,只待一月后,马塞鸿启程前,才抱着儿子带着淩雅峥去马家门前送了马塞鸿一程。

淩雅峥护着马佩文,瞧了一眼一身龙袍的马塞鸿,心叹到底是龙袍,这么一穿,马塞鸿身上就平添了几分霸气。

送了马塞鸿走,雁州府男儿就也去了个精光,只剩下寥寥几个把守家门。於是雁州府内人人关门闭户,若非要紧事,不肯轻易出门。

如此又过了三五年,莫三传信说京城百姓与他们里应外合,已经攻破了皇城,心中自是欢喜不迭,待要去信问梨梦安危,又见莫三信上说他与关绍奉马塞鸿之命回雁州府迎接秦舒等人进京,就再没去信。

心下欢喜之余,又觉哪里不对劲,思来想去,就去寻秦舒说:「不是说,老皇帝决心御驾亲征吗?怎地不见人影?」

秦舒笑道:「那老皇帝身子骨早被酒色掏空了,那妖后都不惯颠簸,死在行军路上,兴许是老皇帝受不得那份苦头,自己逃之夭夭了呢?」

淩雅峥琢磨着不像,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进了金风送爽的八月,各家的行囊都收拾妥当了,因马塞鸿已经进了京城,各家里想到论功行赏纷纷飘飘然起来,原本的小心翼翼全没了,趁着天凉好个秋,或去庵堂里烧香、寺庙里祈福,或去登高、或去远眺,个个兴致大好。

这会子,淩家就又送了书信来,只说请马佩文、淩雅峥姑嫂,抱着孩子,随着淩家老少一同前去青帝庙上香还愿。

因淩韶吾不在,孩子还没取名,马佩文就牵着小名平安的孩子来跟淩雅峥商议。

「总是一家人,日后进了京,还是一样抬头不见低头见,况且又是为家里的老太爷、老爷、少爷们祈福,咱们哪有不去的道理?」马佩文说。

淩雅峥略略点了头,说道:「嫂子的话也有道理,到这地步了,料想,大伯娘、二伯娘她们不甘心的,也要甘心了。」

姑嫂二人商议下来,就坐了马家的轿子回了淩家,果然瞧见淩古氏、穆老姨娘、淩钱氏、淩秦氏个个欢天喜地的,人人都不肯提起先前的过节。

淩雅峥进了阔别多时的三晖院,只见院子里的梧桐树长得越发高壮了,粗大的树枝风一刮,几乎剐蹭到屋顶上的连山顶棚。

「姐姐回来了?」

淩雅峥听见一声,转身见是淩雅嵘,见她亭亭玉立却脸色抑郁地站在梧桐树下,略打量一眼,就移开眼。

「姐姐当真是下得一盘好棋,皇帝的妹妹成了你嫂子;皇帝的妻子,又是你闺中好友;就连皇帝的亲信,都成了你的未婚夫婿。更何况,皇帝家的底子不厚,就算坐进来金銮殿,也没胆量学着历朝历代的皇帝,急着卸磨杀驴,定要如履薄冰地厚待着你们这群‘忠臣良将’。这份算计,天底下,也没谁了。」淩雅嵘嘴里咯吱咯吱地作响。

「这是我下的棋?你也太抬举我了。难道是我哄着秦夫人让权给马家?难道,是我拦着你不跟舒姐姐交好?是我逼着舒姐姐跟皇上一见如故?」淩雅峥反唇相讥。

「……若不是撺掇着三姐姐去‘捉奸’,大公子怎么会受伤?若不是瞒下关绍的身份,国公爷怎会送命?皇上登基时,曾昭告天下,那年水灾,赶在决堤之前,他令五哥带人赶去修固大堤……恰国公爷令皇后带人前去查看,二人才成就一段姻缘。但据说,皇上修固堤坝时带去的治水行家,又是莫三引荐的;皇上机缘巧合撞见段龙局,又是莫三指点;就连皇上得秦夫人重用,也是莫三出了一把力。」淩雅嵘嘴唇干干地起了皮,用舌尖一舔,那皮就如利刃般,割破了滑嫩的舌尖。

「就算是如此,我也没那能耐,去下那么大一盘棋。」淩雅峥说。

淩雅嵘冷笑道:「姐姐一直知道我的身世,却不赶着去告诉柳家人,冷眼瞧着柳家一步步要定下我跟本贤的亲事——你也蒙骗了柳家人,最后却装得好像被人欺负了一般。是了,柳家人是不会怪你的,他们正好借着全雁州府负了柳家,向全雁州府讨要好处。」

淩雅峥低头笑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些事,都非我存心算计。」

「成王败寇,怎么说,不全凭着姐姐一张嘴?」淩雅嵘嘲讽地仰头向树上望去,只见树上落了两三个鸟巢,巢中不知是什么鸟儿在繁衍子嗣。听见一声轻轻的咳嗽,就瞥向冲冲赶来的邬箫语。

邬箫语咳嗽着,说道:「九小姐,五少夫人做了长公主、五少爷立了功劳,对你也是好事,待进了京城,满城青年俊彦由着九小姐挑呢。」

淩雅嵘冷笑道:「由着我去挑?也太抬举我了,我是什么人?一个外室生下来,覥不要脸充作嫡出女儿养大的野种罢了。我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我知道,你该踩着我跟哥哥,嫁进纡国公府,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淩雅峥戏谑道。

淩雅嵘噎住,又挑衅地望着淩雅峥,幽幽地问:「姐姐可知道,这世上野心勃勃的人,最容易死在哪一步吗?」

「还请妹妹指教,论起野心来,谁比得上妹妹?」

「晨曦之前、得胜之前。」淩雅嵘嘴角噙着冷笑,就恍若幽魂一般转了出去。

「小姐,瞧九小姐阴阳怪气的。」邬箫语说着,却觉淩家也没亏待淩雅嵘,瞧她发髻上的蝶恋花点翠发钿,在秋日下尚且熠熠生辉,顿时心生艳羡。

淩雅峥也不理会她,带着梨梦进了屋子,坐在一盘足有几年没人动过的棋盘前,捏着一枚黑子,瞅着棋盘上的棋子出神。

「我陪着小姐下吧。」邬箫语讨好地说。

「你也会下棋?」淩雅峥好奇地问。

邬箫语赶紧地说:「我棋艺不好,但也知道,执黑先走。」

「执黑先走?」淩雅峥微微一笑,「只这事事先走一步,就已经赢了一半。」

次日一早,淩雅峥出了门,又遇上淩雅嵘,见她脸色不善,就也懒怠理会她,早早地去寸心馆里牵了平安,就随着马佩文去了养闲堂里。

一番寒暄后,听宋止庵家的进来说车马准备停当,淩古氏就对淩雅峥说:「走吧,峥儿随着祖母坐一辆马车吧,咱们娘两多久没坐在一起了。」

淩雅峥应了,左右没瞧见淩睿吾,问了一声,听元晚秋说因淩雅嵘的缘故淩睿吾又挨了罚,就不多问挽着淩古氏的手,随着她在淩家门前上了马车,待马车动了,听着辚辚车轮声,打量着衰老了许多的淩古氏,说道:「祖母如今不拿着何首乌染头发了?」

淩古氏摇了摇头,握住淩雅峥,「一把年纪了,曾孙都有了,再折腾那些,岂不叫人看不起?」惴惴不安地望着淩雅峥,试探地问:「峥儿,你埋怨祖母吗?祖母那时候糊涂,被你父亲哄了几句,就吓得六神无主,急着替他遮掩。」

「最初有些埋怨,随后,又琢磨着祖母也是情非得已,所以,倒也不十分埋怨了。」淩雅峥低头笑着。

淩古氏拍了拍淩雅峥的手,舒心地笑了,好奇地问了两句秦舒是否给马塞鸿选妃,就因年纪上来了,头一点,就打起瞌睡来。

淩雅峥给她拉了薄毯盖上,忽地听车外,宋勇问:「老夫人,前面的路被人堵住了,是绕路走,还是叫人快些让开?」

「老夫人睡了,去请大夫人、二夫人拿主意吧。」淩雅峥隔着帘子,向前面看去,只见两拨人撒泼一般地争吵不休,听着,似乎是这家少夫人的轿子撞上了哪家老夫人的马车。

须臾,见马车渐渐地拐向了一条小路,吱嘎渐渐响起,马车里的淩古氏也被颠簸得醒来。

「还没到?」淩古氏拿了帕子抆了下嘴。

淩雅峥向外瞧着,又听人说前面的路被滚下的山石堵住了,心觉蹊跷,又再三张望。

「峥儿,怎么了?」淩古氏问。

淩雅峥闭了闭眼。

「老夫人、老夫人,有山贼拦路!」宋勇着急的喊声忽然想起。

淩雅峥瞧着宋勇立时叫了家丁来护住淩古氏、淩钱氏、淩秦氏等人车马。

「出来,马车里的人统统出来!」一声男子的粗暴呼喝乍然响起,淩雅峥留了淩古氏在马车中,就先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只见着空山里冷不防地冒出四五十人,为首的,却是一个身形枯槁却满脸冷酷的白须老者,老者身边,站着的,却是容貌与淩尤胜分外相似的淩睿吾。

「下来,都下来!」淩睿吾张牙舞爪地呼喝着,淩雅嵘先跳下马车,快步地走了过来,「睿吾……」

「滚!」淩睿吾还是一样地憎恶的淩雅嵘,他打心底里以为,若没淩雅嵘,谢莞颜身上自然没有污点,也不至於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

「是睿吾的声音吗?」淩古氏喊了一声。

淩睿吾冷笑道:「把她们都抓了!一个也别放过。」忽地见穆老姨娘被人从马车里拖了出来,赶紧地走上去,推搡开那个侍卫,暗道:「滚开,没听见我先前说的,不许动老姨奶奶!」

「睿吾,这是怎么回事?」穆老姨娘吓得脸色铁青。

淩睿吾笑呵呵地说:「老姨奶奶放心,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害了人家儿子,人家来讨要公道呢。等她们全死了,老姨奶奶跟我就是家里的霸王了。」

「睿吾……」穆老姨娘糊涂着,被人推搡了一下,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淩睿吾才要训斥那侍卫,先挨了侍卫重重的一巴掌,「皇上,你看他们……」脸色一变后,就立时跑到那老者身边告状。

皇上……

车辕上,淩雅峥耳边一阵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