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树芳摩挲着上面的吴字,思量一番,不动声色地将木钗又放下,特特留意进来伺候的淩家下人,不见哪个下人特特留意那木钗,就狐疑着,拿着木钗去寻父亲、母亲。
白老爷望着上面的字,踌躇着说:「这定不是淩家老大、老四留下的,雁州府提起皇上就以狗皇帝、昏君代之,怎会刻下国号送人?」
白夫人忙慌地说:「那就是咱们太子爷了?」
白树芳思量着说道:「若是太子,他竟有法子送了东西来,可见他此时不但来去自由,还能摆布得了淩家中哪个人。」
「不,」白老爷郑重地说,「兴许是有人试探咱们呢?」
「不如拿了这木钗给钱谦瞧瞧?」
白老爷又摇了摇头,「若太子此时自由偏又瞒住钱谦,那必定是不肯叫钱谦知道他的处境了。」
「如此说来,钱谦兴许背叛了太子?」白树芳挑眉登时放出满身杀气来,似乎白老爷点头之后,她立时就送信给京城,令人斩杀了钱谦之父。
白老爷说:「此时还不能断定……且太子忽然送了木钗来,莫非是因为这几日,淩家少年纠缠树芳的缘故?」
白树芳嘴角高高地翘起,露出几颗玲珑可爱的贝齿,「既然如此,我该再接再厉,才能逼着他再送了消息来。」
「我儿生得好,比之皇后娘娘年轻那会子也不差,太子定是在暗处瞧见我儿了。」白老爷欣慰地笑了。
白夫人也跟着舒心地展颜一笑。
「老爷、夫人,秦大公子向老爷请教文章来了。」话音落下,吱嘎吱嘎的轮椅声响起,白家夫妇忙迎出门来,就见身形削瘦的秦征两只手放在膝上,腿上盖着藕荷色毯子被人推了过来。
「大公子怎么亲自来了?叫人送了信来,白某必定登门拜访。」白老爷忙迎上去。
秦征微微点了点头,抬头望见白树芳,两只眼睛忽然明亮起来,「白小姐可熟悉了雁州的水土?」
白树芳低着头,羞涩地点头说道:「雁州好山好水,树芳有生之年能来一次,实在是树芳的荣幸。」
「雁州,只有好山好水?」秦征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我见犹怜四个字,暗道他原以为关绍画中的人物,当真是淩雅峥日后模样,谁知,竟是关绍移花接木,将白树芳画在了画纸上。
「咳,大公子屋内请。」白老爷警惕着说。
秦征尴尬地说道:「说来惭愧,我这一年有余,鲜少出门,是以才会……树芳小姐会在雁州过年吗?」
白树芳怯懦地掐着衣襟,说道:「若赶不及回海宁,就当是要留在雁州过年了。」
一阵凉风吹来,秦征咳嗽了两声。
白老爷趁机亲自推着秦征向屋里去,秦征见白树芳要走,忙说道:「白小姐且留步,关於关宰辅之子的事,我有几句话要问。」
白树芳立时顿住脚步,瞧着父母双亲的眼色,跟着进门,忍着秦征不断的打量,轻声地问:「不知大公子有什么话要问?」
「树芳小姐,是否见过关绍?」
白树芳吓了一跳,白夫人忙说道:「大公子,树芳一直养在深闺,又不曾去过京城,怎会见过关少爷呢?」
「奇怪。」秦征垂着眼皮,手轻轻地敲打着双腿,双腿却无丝毫知觉。
白树芳狐疑地望向白老爷。
白老爷忙问:「公子,究竟是哪里奇怪?」
「昨日,我收到关绍的一副画,画中人,就是树芳小姐。」秦征手指微微攥拳,这江山跟他再没丝毫关系,难道女人,他也捞不着了?
这轻轻一句话,将白家三口震慑得站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当真是,关少爷的画?不是说,关少爷失踪了吗?」白老爷讪讪地问。
秦征笑道:「不如,树芳小姐随着我手谈一局,在下令家人回府,取了画来给三位瞧一瞧?」
「……白某跟关宰辅有些交情,虽十几年不来往,但情分还在,若能知道绍儿下落,白某一颗悬着的心,就能落了下来。」白老爷说道。
「如此,就叫人回去取画吧。」秦征轻声说着,含笑看向白树芳。
白树芳低头微微浅笑,耐下性子随着关绍坐在棋盘边,心不在焉地琢磨着关绍的用意。
足足被秦征看了两个时辰,听见一声「公子,画取回来了」,白树芳如释重负地抬起头来。
白老爷按捺住心头的冲动,等秦征接了画,将画展开,才凑上前去。
「这是绍儿的笔法?」白老爷问。
白树芳怔怔地瞧着,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低声说:「父亲,咱们都不曾见过关大哥的画,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秦征轻声说道:「骗谁,我也不会骗树芳你,这确实是关绍的画。」
「那画中人,必定不是我。」白树芳急得要掉眼泪。
秦征忙君子地说道:「树芳别急,就算画中人不是你,但这画中人,跟你也太相似了些,这画你拿去吧,我再收藏不得。」
「……多谢公子。」白树芳感激地接了画,低着头就向自己屋里去,进了屋子立时关上门窗,从枕头下抽出麋鹿骨折扇来,将扇面上的画仔细地跟自己个画像比较,比较再三后,忽然拿了木钗用力地向画上划去。
「树芳……」白夫人赶了进来,忙拦住白树芳的手。
白树芳咬牙切齿地说:「原来他打得是这个主意!」
「什么主意?」白夫人忙问。
白树芳冷笑道:「他送了木钗来,是提醒我们以国事为重,又将我的画像送给秦征,是要将我拱手让给……」眼眶一红,为了个不曾谋面的人落下眼泪来。
白夫人忙拍着白树芳后背,安抚道:「别胡思乱想!」
「这画像跟扇子上的晕染笔法,是一样的!」白树芳发狠地说。
门轻轻地开了,白老爷闪身进来,又将房门关上。
「老爷,这画当真是太子画的!」白夫人说道。
白老爷背着手,轻声地说:「暂且,先跟秦大公子虚与委蛇着,想必,太子定还有下一步棋子要走。」
「我们就在雁州等着他下一步棋?」白树芳嘲讽地问,拿着木钗忽然狠狠地向扇面刺去。
「再等一等,先等莫家打发了人去驿站寻了人再说。」白老爷埋怨地瞅了白树芳一眼,嗔道:「在此之前,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白树芳瞄了窗外一眼,忽然丢了木钗,笑道:「我倒要瞧瞧,他要藏到什么时候才肯现身?」两只手轻轻地整了整鬓发,就向外去。
「芳儿,太子兴许盯着呢,不可跟淩家男儿太过亲近。」
「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白树芳说着,带着自小养下的太子妃的威风,从容地向外走去。只稍稍地在花园中驻足凝望了一会子,就引来了淩智吾,一番长谈后,白树芳回了房里,来来回回地将屋里各个角落打量了一番,不见什么蹊跷,就不甘愿地睡下了,次日听见婢女议论声,望见窗台下的风筝线,就问:「谁送来的?」
「这会子不是放风筝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莫非暗指她是风筝,他是线?白树芳略微放了心,只觉这是关绍敲打她呢。
「只是这样怎么够?早晚将你逼出来!」白树芳嘀咕着,就拿捏着分寸跟淩智吾、淩妙吾来往,足足等了两月,不觉间,在雁州府过了年,依旧只收到关绍零碎的消息;驿站那的消息,也冲冲并未传来。
正月十五,纡国公府大办宴席,宴席上,为拉拢住白家,秦勉、淩咏年等很是奉承了白家一番,临到宴席之末,忽地有人来说「国公爷,喜事、喜事!」
秦勉尚且举着酒杯,对白老爷一笑,笑道:「什么喜事?」
「马大人出了雁州府接应大小姐,夜宿驿站,恰遇上了华国公公子,二月里,马大人就护送着大小姐、华府公子进城。」
秦勉闻言大喜,忙说道:「快快令人出城迎接!府里请夫人准备下干净的屋舍。」
「是。」
淩咏年笑道:「国公爷给华国公去了那么些信,尚且没用,大小姐一出面,便请了华国公公子来。」
柳承恩笑道:「这就是虎父无犬女。」
「……要是绍儿在就好了,他跟华国公公子,定然投契。」莫思贤瞧着白家,说出一句扫兴的话。
「绍儿还没有下落?」秦勉问。
柳承恩跟着淩咏年摇头。
宴席中,莫三紧紧地皱眉,待宴席散了,就走到柳承恩身边,轻声地说:「柳家爷爷……」
「什么?」柳承恩问。
莫三才要开口,忽地淩敏吾走来,伸手按在莫三肩头。
「三儿,借一步说话。」漫天烟火中,淩敏吾对莫三一点头。
莫三立时随着淩敏吾向国公府大门走去,出了门牵着马,就忙问:「淩二哥有什么话说?」
「峥儿叫你耐下心来。」
「淩二哥知道了?」莫三惭愧地问。
淩敏吾摇了摇头,「虽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峥儿说,白家,对关绍没耐心了。」
「哦?」
「今晚上放烟花时,白家小姐跟大公子在后院里看了烟花,被大哥、四弟撞破了。」淩敏吾待要笑,又觉得不厚道。
莫三狐疑地问:「白小姐不是那样粗心大意的人,怎会被撞见?」
淩敏吾轻声说道:「这就要问峥儿了,况且,这国公府里,多的是要瞧笑话的,白小姐再聪慧,也是寡不敌众。」
「瞧热闹的?」莫三眨了下眼睛,秦征院子里的妻妾,都有理由来瞧热闹,望见白老爷面上戴着疲惫的笑容出来,再看一眼柳承恩,就勉强地随着祖父、兄长回家去。
白家人一路强撑着跟淩家说着话,就进了致远侯府,待进了客房,谁也笑不出来了。
「不是该莫家人去驿站吗?怎么去的是纡国公府的千金?」白夫人逼着白树芳问。
白树芳眼神冰冷地说:「我怎知道?如今,两路叛军联手,皇上的江山,要坐不安稳了。」
「胡言乱语,季吴的万世基业,是他们几个跳梁小丑就动摇得了的?」白老爷嗔道。
白夫人知道白树芳的委屈,轻声安慰说:「树芳,太子爷便有一番思量,才会安排下今晚上的事——如今,淩家两兄弟跟秦征相争,时日久了,秦勉跟淩咏年也休想和睦。」
「时日久了?还要在这待多少年?况且,他敢用我做美人计,只怕在他心里,从未将我当做太子妃看待!」白树芳怒到极致,反倒平静下来,扯着帕子悠哉地去劝白老爷:「不如,软硬兼施,逼着淩家老大替咱们收留下莫家老二,掐准时候,叫莫家老二死在淩家老大手中……那会子,致远侯、长安伯结下仇来,就算华国公跟纡国公结盟,也没什么用——钱谦早在淩敏吾那打听了淩智吾跟元晚秋的事,能被个女人利用到那地步,料想这淩智吾就是个糊涂鬼。」说完,轻声地笑起来了。
白夫人怔道:「这么着,怎么逼着莫家送走太子爷?」
白老爷嗔道:「糊涂,莫家瞧着是当真不知道太子爷在哪,再者说,太子爷隔三差五地送消息来,显然他平安无事。」
「如此,就依着我的话办吧。反正,我试探过了,淩智吾可不知道莫家老二长什么模样。」白树芳轻笑着。
白夫人狐疑地问:「树芳,你该不是要报复太子爷引着你去见秦征吧?」
「父亲、母亲放心,我怎会那么糊涂?先用这一计挑拨了淩家、莫家,再用另一计,挑拨了柳家、淩家,到时候雁州府一盘散沙,皇上要拿下雁州府,就是轻而易举的事。」白树芳轻笑着向外走去,出了院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因天色晚了,也没旁处可去,就在院子前一片小花坛边坐着。
果然,一丝草动声响起,白树芳故作惊诧地问:「谁?是谁在那边?」
「是我。」淩智吾站在树影中。
「淩大哥?」白树芳一怔。
淩智吾声音阴沉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悄悄跟大公子相见?难道,我还比不得一个废人?」
白树芳愣住,轻声说:「淩大哥,你祖父已经替你四弟向我父亲求亲。」
「那又如何?不是碍于父亲,一直没大大方方提起吗?我不问妙吾,只问,大公子是怎么回事?」淩智吾两个拳头咯吱咯吱地响,他输给淩韶吾、输给淩敏吾,难道连废人也比不上?
「这……」白树芳忽然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淩智吾轻声问。
白树芳抬起头来,哽咽着摇头,待见淩智吾要走,又喊道:「淩大哥。」
「没事,我回去了。」
「淩大哥,若不是……我也不会……」
「究竟怎么回事?」淩智吾蹙眉问。
白树芳颤抖着肩膀挨过来,哽咽着说道:「初来雁州府的时候,随着母亲向各家去,忽然撞出个轻浮的人来轻薄我,我一时气不住,叫人将他绑住了,谁知叫秦大公子的人看去了……如今绑了那人足有几月,放了不是,不放也不是……更何况,我是瞒着父亲、母亲,将他绑住的,如今典当首饰的银子也快用完了,明儿个人家收了院子就不知道,该将那人绑到什么地方去……」
「是谁家的少爷吗?」淩智吾问着,心里却狐疑地想,就算元晚秋也没离着他这么近过,但为什么,他心里一点都不激动?
白树芳摇了摇头,「若是谁家的少爷,谁不来找?」
「那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了,今晚上,是要求大公子替你处置了他?」
白树芳轻轻地点头,怯怯地问:「淩大哥不会觉得我心狠手辣把?」
「果然心狠手辣,早宰了他了!」淩智吾再三瞧了瞧白树芳,忽然拍着胸口道:「那人在哪,我替你租了院子,藏住他。」
「当真?」
淩智吾肯定地点了点头。
白树芳轻轻地走来,在淩智吾耳边说道:「人就在子规巷第三间院子里。」
子规巷?淩智吾蹙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脱口道:「这不是,我三叔当初藏着外室的地方吗?」
白树芳心里一跳,忙问:「这话怎么说?」
「没什么,也不必另外换了院子,等我交了房租,还将他绑在里头就是。」淩智吾说道。
白树芳轻轻地抚摸自己脸颊,听见有人喊她,羞赧地对淩智吾一笑,忙向回去,进了院子,依稀还看得见树底下的影子,不由地得意地一笑。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回头就叫莫家老二死在淩家老大手上!」白夫人欣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