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未雨绸缪
「鱼儿上钩了……」莫紫馨沉吟着,两只眼睛不住地往淩雅峥身上看,良久,笑道:「巴不得你跟舒儿两个都撒开手呢。」因见自家婢女来寻,就向门外走,走着时,随后就将手上青果抛回来。
淩雅峥接住青涩的无花果,依旧坐在栏杆上,不久见淩雅娴闷闷不乐地走来,就笑道:「方才馨姐姐在,三姐姐怎么不过来?」
淩雅娴闷声说:「你们说体己话,我凑上来做什么?」
淩雅峥看她脸色很是不好,忙问:「又怎么了?」
淩雅娴紧紧地咬住嘴唇,待嘴唇上露出血色,才松开嘴,勉强地笑道:「也不必再查白家了,他们家好不好,都跟我没关系了。」
「这话怎么说?」
淩雅娴轻叹一声,走来轻声说:「原来姨娘是听差了,人家是要为家里的姑娘找人家。」
「……大哥?」淩雅峥吃了一惊,思忖着说,「兴许是因二哥成亲了,未免二哥先有了子嗣,所以二伯、二伯娘急着给大哥说亲。」
淩雅娴推敲着说:「这么说,也有道理……早听姨娘说,母亲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抢在先大伯娘前头生下大哥。」
「说起大伯娘来,只怕明儿个二嫂子跟长辈们敬茶时,有好戏瞧了。」淩雅峥说。
淩雅娴笑道:「你说,大伯娘怎忽地转了性子,敢在祖父跟前摆脸色了?」
淩雅峥轻声说:「听说,上年早产后,大伯娘寻了不少大夫瞧看,大夫说,大伯娘伤了身子,只怕不能再……」
「难怪呢——雅文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她们娘儿两个,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淩雅娴连连点头。
絮叨一番,姊妹二人便各自散开。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二人再在养闲堂里碰面,觑见及早赶来的淩钱氏搂着钱阮儿坐在椅子上,彼此挤了挤眼睛,便各自站好。
淩咏年坐在上面,瞅着淩钱氏死乞白赖的脸色,重重地咳嗽一声。
淩钱氏似乎是兴过神来一样,问淩咏年:「父亲,绍儿、谦儿两个呢?阮儿都说了,关宰辅还在人世,难道还要关着他们两个?」
淩咏年眉心跳了跳,碍於人言,就对淩尤成说:「请绍儿、谦儿过来吧。」
「是。」
「怎么不见三弟过来?」淩钱氏又问。
淩韶吾、淩雅峥心知淩钱氏是要叫淩尤胜出来丢丑,互看了一眼,就由着淩韶吾开口说:「一大早去请父亲了,父亲身上不舒坦。」
淩尤坚终於觉察到淩钱氏身上的怨气,偷偷地觑了一眼穆老姨娘,见穆老姨娘耷拉着眼皮子,因不喜元晚秋身世,就不拦着淩钱氏,由着她发作。
「二少爷、二少夫人来了。」门外绣幕报了一声。
只见帘子掀起后,春风一夜的淩敏吾双眼灼灼生辉、嘴角高高翘起地领着元晚秋进来了。
「快些敬茶吧,一会子,你祖父、叔父还有公事要办。」淩古氏态度轻慢地说。
淩敏吾微微蹙眉,元晚秋神色不变,先给淩咏年、淩古氏敬了茶,待轮到淩尤坚、淩钱氏时,就瞧见钱阮儿一脸为难,淩钱氏装傻地抱着钱阮儿不动弹。
元晚秋才要跪,淩敏吾伸手拦住她,直直地望向淩钱氏:「母亲,还是放钱家妹妹舒舒坦坦地去一旁坐着吧。」
淩钱氏哼哼唧唧地说:「论理,阮儿才算是你的……」
「姑姑。」钱阮儿为难地叫了一声。
淩钱氏蹙眉说:「阮儿,咱们钱家没人了,剩下的一个男儿也废了,咱们再不争气一点,还有谁将咱们放在眼中?」
「适可而止吧!」淩咏年重重地咳嗽一声。
淩钱氏颤了一下,手上却不松开,俨然是无所畏惧模样。
「……父亲,家和万事兴,就叫他这样拜了吧。」淩尤成知道淩尤坚心里的憋闷,出声给淩尤坚、淩钱氏解围。
「二叔,」淩敏吾皱紧眉头,沉吟片刻,望着淩钱氏说:「母亲若心里憋闷,就去寻七姐姐作伴去,昨儿个去纡国公府,听说七妹妹这二月里闻不得荤腥。」
淩钱氏一怔,手一松,钱阮儿立时挣脱开了。
淩钱氏诧异地说:「大公子还能……消息可确切?」
「一堆男人们说的话,确定不确定,谁也不知道。」淩敏吾趁势带着元晚秋给淩尤坚、淩钱氏敬了茶,匆匆收了见面礼,就又去对着淩尤成、淩秦氏下跪,本要离了养闲堂再去给穆老姨娘磕头,见淩古氏扣着穆老姨娘不放,只得随着其他兄弟姐妹们散开。
出了养闲堂,元晚秋立时就跟上淩雅峥。
淩雅峥看她眸含秋水、两颊生辉,就笑道:「恭喜二嫂子,只是,七姐姐当真有了?」
元晚秋颔首笑道:「你二哥唬她呢,是茅庐有了,这事还是茅庐跟我说,我跟你二哥说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呢。」
「……」淩雅峥嘲讽地一笑。
「昨儿个听说你去劝了钱谦?你的大恩,我跟你二哥没齿难忘。」元晚秋嘴里呶了一声,却是钱阮儿恍若余惊未散的兔子般慢慢地走了过来,满是歉疚地对元晚秋一福身,怯懦地说:「姑姑不听人劝说,二嫂子别怪。」
元晚秋大度地笑道:「你一定吃过不少苦头,母亲向着你,也是人之常情。」
钱阮儿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姑姑变了许多,未必是为了我。」又对元晚秋笑道:「据说,秦夫人要细问我京城里的事,明儿个,我随着二哥、二嫂去秦家,还望二哥、二嫂莫怪。」
元晚秋笑道:「一家人,何必说这种话?」
一阵风吹来,钱阮儿瑟缩了一下,轻声说:「告辞。」
「请。」元晚秋说。
钱阮儿立时冲着前面巷子里的关绍、钱谦走去。
「他们已经能出麟台阁了,就是老太爷还不许他们出府。」梨梦紧赶着说。
淩雅峥对元晚秋笑道:「明儿个,嫂子带着梨梦去一趟纡国公府,叫她开开眼界可好?」
元晚秋点了点头。
梨梦狐疑地眨了眨眼睛,觑见钱阮儿、关绍、钱谦不见了,料到既然出了麟台阁,下一步,关绍、钱谦就要设法出了致远侯府,这法子一准就打到纡国公府头上,於是笑道:「托了二少夫人的福,明儿个能偷懒一天了。」
孟夏一脸不忿地走来说:「二少爷叫大老爷叫出去了,二少夫人就随着八小姐吃饭吧——大夫人有意叮嘱过厨房怠慢二少夫人呢,况且是七月几个送饭给二少夫人,料想也不干净。」
「没事,我去伺候母亲吃饭去,母亲急等着知道七妹妹的事呢。」笑盈盈地,似乎丝毫不将淩钱氏的作践放在心上,元晚秋握着帕子,就向淩钱氏院子走去。
「二少夫人当真是逆来顺受。」孟夏说。
梨梦笑道:「指不定要怎么给大夫人下绊子呢,若当真逆来顺受,还能跟赵家和离,飞上枝头变凤凰?」
孟夏说:「要是我,明儿个回门,就跟秦夫人告状去。」
梨梦笑道:「糊涂了你!秦家要拿着她撑门面,又怕得罪大夫人,只怕会装傻充愣,对大夫人作践她的事视而不见呢。」
「嘘——」淩雅峥提醒一声,嘱咐梨梦:「明儿个去见一见茅庐,问问她可有什么难处——我虽不才,但跟舒姐姐也算要好,要紧的时候,也能助她一臂之力。」
「是。」
忽地一声惊雷响起,不过片刻,便落下倾盆大雨,黄昏时分,三晖院里众人才得知淩钱氏明儿个也要向纡国公府去。
次日一大早,冒着直直地砸在地面上的雨珠,梨梦跟元晚秋的婢女挤在一辆车里,听着雨珠打在马车上嘈杂声,进了纡国公府。
梨梦眼瞅着钱阮儿、元晚秋进了秦夫人房中,唯恐哪一会子走了神看错了,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淩钱氏、钱阮儿、淩雅文看。
忽地叙说如何从京城逃出来的钱阮儿哭倒在秦夫人膝前,淩雅文抢在元晚秋前头将她搀扶起来,双眼红肿地说:「母亲,等会子再问吧,且叫我领着阮儿去洗把脸。」
秦夫人说:「这样大的雨,也不好回你们院子,就在我房里洗吧。」
「多谢夫人。」钱阮儿哽咽着说,蹒跚地站起来,就着淩雅文的手向里间去。
「敏吾待你可好?」秦夫人笑道。
元晚秋羞涩地点了点头。
梨梦见元晚秋进不得里间,也不好跟进去。
「你婆婆待你可好?」
淩钱氏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瞧着元晚秋。
元晚秋点头说:「母亲是个心软的人,虽先前有些误会,但如今待我也很好。」
淩钱氏满意地拍了拍元晚秋的手,眼睛在屋子里望了一圈,就问:「跟着雅文嫁进来的茅庐呢?」
「大公子身边少不得人,她守在那边呢。」
淩钱氏眼皮子登时跳了起来,为难地望着秦夫人,吞吞吐吐地说:「有一件事,要说给亲家听。」
「什么事?亲家就说吧。」秦夫人理了理袖子。
淩钱氏叹息说:「虽茅庐是雅文领进来的,但……她生了异心,竟给雅文下起绊子来,险些害得雅文没了孩子。」
没了孩子?秦夫人彻底震惊了。
「亲家,不如,叫我将茅庐领回去吧。」淩钱氏说。
秦夫人回神道:「雅文有了?」面上登时欣喜起来,眼前好似看见一个小小的秦征机灵活泼地又蹦又跳,「快去请大夫来。」
「是。」
「那茅庐?」淩钱氏试探着问。
秦夫人见要有孙子了,就浑不在意地说:「她本是个出家人,还俗已经是对佛祖不敬,竟敢谋害雅文,就是对秦家、淩家不忠,如此一人,亲家将她领回去就是。」
淩钱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见淩雅文被人从里间领出来,亲自起身十分慎重地扶着她坐下。
「两位母亲,这是怎么了?」淩雅文悄悄地搓着手指问。
梨梦眼尖地瞧见了,见她手指上有细沫落下,猜到在里间里淩雅文跟钱阮儿两个,定是拿着脂粉写字传话,可见钱阮儿把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文儿,这么大的消息,你还瞒着我。」秦夫人欢喜地笑道。
淩雅文一头雾水地茫然问:「什么消息?」
「一会子,大夫来了就知道了。茅庐抓来了没有?」秦夫人蹙眉问。
「已经打发人去叫了。」
淩雅文狐疑地望着秦夫人、淩钱氏。
淩钱氏想到淩雅文即将生下纡国公的长孙,不由地一扫先前的晦暗,神采飞扬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婆子跑了进来,吓了一跳地说:「夫人,我们去抓茅庐时,茅庐被拖着走了两步,就叫肚子疼。问她,她说葵水已经停了两个月。」
秦夫人呆若木鸡。
淩钱氏嘴张了张,「她也有了?」眼睛不由地望向元晚秋。
元晚秋老老实实地坐着,谁也不看。
「……大夫,还没请来?」秦夫人沉声问,几乎料定淩雅文是明知茅庐有孕,才串通淩钱氏将茅庐弄出纡国公府。
「下着雨,只怕一时半会来不了。」
「叫府里有经验的老嬷嬷给把脉。」秦夫人当机立断地说。
「是。」
梨梦趁着无人在意,机警地跟了去。
淩雅文脸色白了起来,不等老嬷嬷来,就忙说:「母亲,儿媳并未有身孕。」
淩钱氏怔住,「敏吾说过……」
「母亲说什么?」元晚秋茫然地睁大眼睛,低声说:「茅庐……这名字倒是有趣,寻常的女儿家,怎会起这名字?」
「她原是弗如庵里的小尼姑。」秦夫人将眼睛从淩钱氏身上移开,「敏吾说什么?」
「……他说,雅文……」淩钱氏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如此说来,昨儿个元晚秋伺候她吃饭时说的话,是有意引着她对付茅庐?
秦夫人想起淩钱氏跟淩敏吾的关系,先入为主地认定淩钱氏被拆穿了幌子就要诬赖到淩敏吾头上,两只手叠放在膝盖上,等人来回说「茅庐已经有了两月身孕」,欣喜于秦征虽伤着了,却还能有子嗣,笑道:「既然如此,过两月摆酒,抬举了茅庐吧。」
淩钱氏冲疑地说:「倘若是个男儿……」
「就养在雅文膝下,雅文,你也该努力一些,不要只叫茅庐伺候着征儿。」秦夫人说。
淩雅文忍辱负重地点了点头,堆笑道:「大公子身边离不得人,茅庐只怕伺候不得大公子了,儿媳这就回去。」
「去吧。」
淩雅文喉咙梗着,脚下生风地甩开婢女向自己个院子走去,等进了院子里,才惊觉浑身被淋透了,忙在身上摸了一摸,见下着雨院子里没人走动,就快步地向秦征屋子走去。
「少夫人,先换了衣裳再去吧——少夫人这样狼狈地过去了,大公子瞧见了,越发地……」丫鬟苦口婆心地劝道。
淩雅文捋了捋额头上的碎发,挤出一道清水来,嫉恨地望了一眼茅庐屋子,就随着丫鬟回自家屋子去,不见其他人在,冷笑道:「不是躲懒去了,就是献殷勤去了。」见藏在怀中油纸包裹住的东西并未湿,松了口气,将油纸放在床上,就去屏风后脱下湿衣裳。
床边的小丫鬟瞧着油纸包裹,咬着嘴唇向屏风后瞧了一瞧,立时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油纸拿在手上,扬声说:「少夫人,我去端盆热水来,不然病上一个半个月,叫茅庐养好了胎又霸住大公子……」说话时,就将油纸包裹拆开,见里头是一张没裱糊过的画,将油纸还叠好,就拿着画向外去,顺着回廊躲着人进了茅庐屋子。
屋子里给茅庐看脉的老嬷嬷已经走了,只剩下梨梦陪着。
那小丫鬟将一张画递给茅庐,躺在床上的茅庐展开画瞧了一眼,递给梨梦:「你认得吗?」
梨梦纳闷着茅庐怎地收服了淩雅文的丫鬟,就听茅庐说「这几个月里,要劳烦你替我伺候大公子了。」
小丫鬟脸上一红,催促说:「茅姐姐快些看吧,不然,叫少夫人发现了,那可了不得了。」
梨梦反复地看着画,忽地说道:「这画,像是关少爷在弗如庵时,给我们小姐画的画像。」
「瞧着不像……是画得八小姐将来容貌?」茅庐眼睫不住地扑闪起来。
「是。」梨梦皱着眉,心道关绍定是想讨好了秦征,叫秦征仗着瘫痪求了纡国公夫妇将关绍放出淩家。
茅庐身姿轻快地下了床,走到床边柜子那,开了柜子翻找,须臾翻出一张并未裱糊的画来,「给少夫人放回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