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兄弟情深

淩古氏愣住，莫紫馨紧紧地握住淩雅峥的手，将淩雅峥大半个身子藏在身后，心恨柳老夫人被蒙在鼓里反倒袒护起淩雅嵘来。

「为什么？」淩古氏颤声问，难道淩雅峥知道真相了？

柳老夫人见女儿留下的一对女儿自相残杀，哽咽着质问道：「峥儿，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母亲好容易将嵘儿生下来，为嵘儿断送了一条性命……你怎么忍心呢？」

终於没人提什么苦衷了，淩雅嵘颤了一下，跪在柳老夫人面前，两只手臂高高地举起，将手臂上的伤叫旁人瞧见，摇着头哭道：「外祖母，别问了……事已至此，别声张了，不然，姐姐的名声坏了……」

「峥儿，」柳老夫人怒气冲冲地看着淩雅峥，见淩雅峥不言语，冲疑了一下，问：「你有什么苦衷？」

苦衷！又是苦衷！将她害成这样，还有什么苦衷？淩雅嵘脖子一转，将脖子上的红印子也露出来，她发狠心地作践自己，不能白折腾了，一定要进了柳家，叫柳家站在她这边。

「她的鼻子眼睛，长得跟谢莞颜一模一样，我看见她，虽知道她是我亲妹妹，但就是忍不住恨她。」淩雅峥咬牙切齿地轻声说，隐藏了十年的恨意一下子倾泻出来。

门外淩古氏浑身血液凝固，疑心这就是命中注定；痛心不已的柳老夫人托起淩雅嵘雪□□嫩脸庞看了又看，嘴张了张，又闭上。

「外祖母。」淩雅嵘一下子心慌了。

柳老夫人慢慢地推开淩雅嵘，先前不觉得，这么一瞧，果然淩雅嵘的眉眼没一处跟柳如眉相似的。

「嵘儿随着那女人长大的，耳濡目染，性子跟她相似，这模样就也瞧着有些相似了。」淩古氏心虚地说。

淩雅嵘浑身战栗起来，心里恨淩尤胜、谢莞颜在她一生下来就给她弄下这么一桩摆脱不了的罪名，气若游丝地拉着柳老夫人的手，哽咽说：「求外祖母将我带走。」

柳老夫人皱着眉头，情不自禁地撒开淩雅嵘的手。

「外祖母？」孤注一掷，一心要跟着柳老夫人回柳家的淩雅嵘心坠入了谷底，就因为她长得像谢莞颜，淩雅峥就能对她为所欲为？

淩古氏尴尬地咳嗽一声，虽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辩解的话来。

「峥儿，」柳老夫人走到淩雅峥身边，再三望着淩雅峥那张跟柳如眉十分相似的面孔，揽住她劝道：「好孩子，乖，知道你恨谢莞颜……她已经死了，以她的罪，下了地府要下油锅、要拔舌，何必为了她，委屈了自己？委屈了嵘儿？」见淩雅峥紧紧地攥着拳头，忙用力地掰开她的手，一遍遍地抚平她气愤下蜷缩着的手指。

「可她长得实在太像了。」淩雅峥呜咽一声，忽然指向屋子里说：「父亲还因为四位姨娘长得像母亲，恨屋及乌，厌憎四位姨娘呢。」

冷不丁地被提起，洪姨娘、单姨娘、胡姨娘、邱姨娘四人忙走了过来，个个哭丧着脸看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眉头一皱，怒道：「反了他了！自己为装腔作势就千辛万苦找来的人，如今还有脸嫌弃人家？你们四个都去屋子里伺候着，他敢不喜欢你们那张脸，立时打发人去柳家，说给我听！」

洪姨娘、单姨娘、胡姨娘、邱姨娘个个委委屈屈地抹眼泪，被柳老夫人催促一声，才跨过门槛进去。

淩古氏讪讪地赔笑，心里庆幸淩雅峥还不知情，伸手摸着淩雅峥后背，也跟着掉了两滴眼泪，见柳老夫人一再地去看淩雅嵘脸庞，忙说道：「你们不是还要去纡国公府应酬着吗？快些去吧，别冷落了那边。」

柳老夫人搂着淩雅峥，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劝淩雅峥：「峥儿，日后别打嵘儿了。」

「……是。」淩雅峥抹泪答应着。

莫紫馨搀扶着柳老夫人，笑吟吟地看着淩雅嵘，笑道：「这么一瞧，嵘儿跟三贞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洪姨娘、单姨娘、胡姨娘、邱姨娘也连连附和说：「正是，如今九小姐年纪还小，等再大两岁，只怕会更像呢。」

柳老夫人如鲠在喉，想起谢莞颜如何羞辱柳如眉，再听不得那淩雅嵘长得像谢莞颜的话，只是听着屋子里淩尤胜乍然响起的癫狂的笑，虽不喜淩雅嵘却不忍心再将淩雅嵘丢在淩家里，一再犹豫后，对淩古氏说：「我先将嵘儿带回家去……等过些日子，尤胜气消了，再将嵘儿送回来。」

「外祖母！」淩雅峥惊讶地叫了一声。

莫紫馨忙和稀泥地对柳老夫人笑道：「老夫人，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您一时带走了嵘儿，倒是能叫嵘儿少受些委屈；但若是三老爷埋怨老夫人插手他的家事，越发地埋怨起嵘儿来，那可怎么着？」

「他敢！」柳老夫人果断地拉起淩雅嵘的手，「嵘儿，随着外祖母家去。」

「哎。」淩雅嵘忙应下了。

这一番峰回路转，叫淩雅峥有些猝不及防，但看柳老夫人虽拉着淩雅嵘的手，却也明显不似先前那般爱护她，不由地为柳老夫人心疼起来——若不是十分疼惜外孙女，岂会宁可膈应着自己，也要带走淩雅嵘？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柳老夫人都不会由着淩雅嵘受苦。

淩雅嵘抿着嘴，露出一抹笑容，待靠近柳老夫人一些，被柳老夫人推开后，就不敢再靠近。

柳老夫人对莫紫馨说：「馨姐儿也向秦家去？」待见莫紫馨点了头，就叫莫紫馨搀扶着，一边向外走，一边冲疑着又去看淩雅峥的脸。

淩古氏长出一口气，揉了揉淩雅峥的脸颊，说道：「快去送你七姐姐一送。」脚步一动，就见淩钱氏自己过来了。

「你闺女出嫁，你怎么不去送送？」淩古氏问道。

淩钱氏噙着泪说：「雅文已经出门了。」

飘扬在致远侯府上空的鼓乐声已经远远地离去，淩钱氏呜咽一声，眼泪越掉越多。

淩古氏嗔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哭的？你回去歇着吧。」手上替淩雅峥抆着眼泪，听见屋子里淩尤胜又故作疯癫地狂笑，啐道：「装什么疯卖什么傻？峥儿，咱们走。」

淩雅峥怏怏不乐地应着跟在淩古氏的身后。

淩古氏劝道：「放心，你外祖母没埋怨你……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外祖母也为难着呢。」

淩雅峥点头应着，心情阴郁地随着淩古氏走，祖孙二人回了养闲堂，就见宾客多数已经散去了，剩下的几个不要紧的人物，淩古氏不耐烦理会，就牵着淩雅峥回了屋子里。

坐在稍间里，淩古氏对着一方铜镜抿了抿鬓发，回头看了淩雅峥一眼，试探地问：「峥儿，你说，嵘儿怎么长得像谢莞颜了？」

「谁养的孩子像谁，旁人都说，我跟在祖母身边几月，长得像祖母了。」淩雅峥坐在淩古氏身后，瞧见高几上摆着一尊广口珐琅葫芦彩瓶，好奇地凑过去瞧。

淩古氏得意地说：「这是你大伯父孝敬来的，若搁在前几年，我能捞到这个？」

「这几日，大伯、二伯待祖母可还好？」淩雅峥问。

淩古氏登时将淩雅嵘的事忘了，笑道：「不但你大伯、二伯，就连你大伯娘、二伯娘也要先来我这伺候呢——尤其是你二伯娘，她前头什么事都远远地躲着，如今还要求着我给我出主意呢。」

「这就好。」

「这瓶子送你了。」淩古氏有心弥补地说。

「多谢祖母。」淩雅峥笑着将瓶子收下。

「母亲，各家的亲戚都散了。」淩秦氏从外面走了进来，还穿着一身鲜亮的见客衣裙，捧着各家送来的礼单拿给淩古氏瞧。

淩古氏人还坐在镜子前，拿着手翻了翻，指着一个册子说：「将这上头的白釉花觚拿来，摆在韶吾内书房里。」

淩秦氏一怔，望了一眼站在淩古氏身后的淩雅峥，笑道：「母亲，这是大哥的部下送来的，就这么着送到老五房里，只怕……」

「怕什么？怕你大哥只认穆老姨娘是娘，不认我？」淩古氏冷笑一声，心知淩尤胜靠不住了，淩尤胜膝下的四个孩子，只能靠她厚着脸皮从淩尤坚、淩尤成两房克扣了东西帮补。

淩秦氏见又是这没道理的话，就堆着笑不再言语。

「峥儿去取了那花觚，立时给你哥哥摆着去。」淩古氏瞧着淩秦氏不动弹，就催促淩雅峥说。

淩雅峥答应着，起身向外走，出了这门边，对站在门边的绣幕嘘了一声，就去听里头淩古氏、淩秦氏说话。

——母亲，智吾跟马家定亲有些不合适，不如叫敏吾跟马家大小姐定了？毕竟，起先提起的，也是大哥家跟马家联姻。

——你倒是会替他们找补，这么好的儿媳妇也往外推。都听你公公的，他说定下了，就定下了。等到了明儿个，就正经地去求亲。

——是。

淩雅峥忙移开脚步，带着梨梦去倒座厅里瞧各家送来的礼物，望见那一堆堆瓷器、玉器堆在一处，叫人挑出一尊白釉花觚，也不理会盯梢的淩钱氏的婢女，就叫梨梦捧着花觚向淩韶吾内院书房去。

淩雅峥走进门，远远地望见邬音生拿着一把扫帚沾着水在地上练字，咳嗽一声后，带着梨梦向书房里去，瞧见素来只爱舞刀弄棒的淩韶吾房里也摆起了一盘残棋、一堆书卷，叫梨梦将花觚摆在百宝槅子上，就回头去看跟进来的邬音生。

「知道你妹妹做出什么事了吧？」淩雅峥问。

邬音生忙摇了摇头，淩雅峥笑道：「你妹妹，勾结九小姐，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邬音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越发地苍白，良久，才垂着手说：「箫语不懂事，八小姐看在我的面上，饶过她这一回。」

「要饶过她，就看你老不老实，听说，你又撺掇五少爷，想将齐清让弄回来？」淩雅峥问。

邬音生忙将头埋下，望了梨梦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五少爷若得了清让，定会如虎添翼……」

「胡言乱语，一个只会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的忠仆，留着何用？」淩雅峥不屑地嗤笑说。

邬音生不解淩雅峥怎会这样看待齐清让，眼珠子转着，推敲着没了秦征如何设法将淩雅峥送进纡国公府，忽地一凛，抬头见淩雅峥还看着他，不由地一凛。

「知道我为何留下你吗？」

「还请小姐指教。」邬音生恭敬地说。

「有些，要脏了手的事，我不能做、哥哥不能做，只能交给你来做。你做得好，是件好事；做得不好，断送的是你的性命。倘若，你跟我跟哥哥不齐心，自作主张，坏了事，倒楣的，也只会是你。」

「是。」邬音生忙应着。

哒哒的脚步声传来，邬音生靠着门站着，个头矮小的德卿、孝卿两个跑了进来。

德卿喘着气说：「小姐，五少爷请小姐拿出一身干净衣裳给一个嫂子换了。」

「一个嫂子？」梨梦失笑道，「这话跟谁学的？大少爷都没娶媳妇呢，哪里来的嫂子？」

孝卿赶紧地说：「是雁州七君子里头，元澄天的姐姐。」

「是她？」淩雅峥一默，立时问梨梦：「莫三少爷走了没有？」

梨梦忙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应当还没走呢。」

淩雅峥疑惑地问孝卿：「元澄天的姐姐怎么来了？」

「她婆婆不通人性，追着她在大街上打，五少爷认出她是元澄天的姐姐，看她一身实在狼狈，就打发人将她领回来，叫她好生梳洗梳洗，换身干净衣裳。」

淩雅峥抱着手臂，伸出手指划过花觚滑腻的颈，勾勒着上面的花纹，说道：「快将人领进来，只怕她身上还有伤，要敷药呢。」

「是。」德卿、孝卿忙跑了出去，淩雅峥带着梨梦出了这边黑漆木门，顺着小径没走几步，迎头遇上莫三孩子王一般领着雁州七君子过来。

「三哥还没走？」淩雅峥笑道。

莫三背着手，笑道：「我等着瞧青帝庙里究竟有什么呢，不用替我操心，我今晚上就跟雁州七君子一起歇在你哥哥这内书房里头。」头一侧，疑惑又专注地看向淩雅峥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