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正人君子
「只是如此,而已?」淩咏年、淩尤胜虚惊一场,父子二人错愕地看向马塞鸿。
马塞鸿笑道:「吓到老太爷了?」
「……不。」淩咏年两只手紧紧地攥在背后,老辣的眸子来回地望着马塞鸿,最后心叹一声:他先前眼光不差,马塞鸿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后起之秀。
「在公,淩、柳两家同在纡国公麾下,倘若结仇,咱们铁桶一般的雁州府,岂不是露出了破绽,给了旁人可趁之机?在私,淩、马两家私交甚好,于情於理,都当点醒淩家,免得淩家步入万劫不复之地还不自知——须知一步错步步错,谁也拿不准,若没人劝阻,最后三老爷会做出什么事,这劝阻的人,鸿儿不自量力担当了。」马塞鸿一只脚轻轻地在地上一旋,待要提起谢莞颜之死的疑点,又忍下,「至於三贞之死,我已查明,她是死於空明之手,还请三老爷莫再纠缠不清,咬定程九一不放。」
这话冠冕堂皇得很,淩咏年心道莫非马家是真的忧国忧民?
「都依着你、都依着你。」淩尤胜好似见到了天大的便宜般破涕为笑,心说原来误会了,马塞鸿竟是正人君子,「贤侄先前那样吓唬我……」
「是为叫三老爷露出破绽,如此,我也好抓住破绽支会老太爷一声,请老太爷亡羊补牢,好生管教三老爷——此外,此事不能大白於天下,实在愧对九泉之下的先三夫人,还望老太爷、三老爷日后善待五少爷、八小姐,算是弥补枉死的先三夫人。」马塞鸿心里对淩尤胜不屑,嘴上毫不留情,但对着淩尤胜的神色依旧谦逊有礼。
淩尤胜趁着淩咏年失神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忙慌地爬起来,「贤侄,亲里亲戚的,就知道贤侄不会坑自家人——韶吾、雅峥是我亲生骨肉,难道我还能亏待他们?」
淩咏年嫌弃地啐道:「闭嘴!」想起方才淩尤胜脱口而出要将淩雅峥许给马塞鸿时甚至大言不惭地提起淩雅峨,却始终没反驳淩雅嵘身世一事,心一揪,也疑心起淩雅嵘的身世来。
淩尤胜讪讪地闭了嘴,老实地跟在淩咏年身后,暗道淩古氏不替他收拾烂摊子,又来了个淩咏年,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横竖这事,没人敢捅破叫柳承恩知道。
「老太爷,纡国公夫妇去看大公子了。」宋止庵隔着门支会了一声。
马塞鸿立时拱手道:「晚辈先去秦老爷、秦夫人那回话,失陪了。」
「请。」淩咏年面沉如水地拱手,待马塞鸿挺拔如松地走了出去,恨恨地抓住淩尤胜,用力地接连掌掴在他脸上,怒道:「立时滚回家去。」
「父亲,莞颜的后事……」
「滚!等我回家之后,再跟你算帐!要不是马家贤侄以大局为重,没将这事告诉柳老将军,你这条小命,我想保也保不住。」淩咏年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心恨淩尤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是、是。」淩尤胜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谢莞颜的灵堂,碍于淩尤胜,步步艰难地向外走,按了按胸口银票,琢磨着左右马塞鸿都知道了,犯不着再给莫三送银子,瞧见宋止庵佝偻着背站在院门外等着他,院门外还停着一顶轿子,待宋止庵拱手后,就心不甘情不愿地钻进了轿子里。
淩咏年站在院子里接连叹息,先觉今儿个被个晚辈教训,脸面挂不住,随后又觉家里乌七八糟的事太多,是该正经地管一管了,於是背着手,出了门,就随着下人向淩家人住着的禅院去,走到禅院外,旭日已经高高地挂起,站在院门下背着手重重地咳嗽一声,就见东厢里,淩雅娴、淩雅峨、淩雅峥、淩雅嵘姊妹四个先站出来,随后西厢里,淩雅文搀扶着穆老姨娘脚步蹒跚地跪在庭院中,最后堂屋里,淩古氏手扶着鬓发,穿着一身杏色家常衣裳,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出来时还顺手抹匀了手上的桃花香膏。
「老太爷。」淩古氏喊了一声。
淩咏年背着手,踱着步子望着跪在院子里的穆老姨娘、淩雅文,瞅见地上湿漉漉的露水,不忍地向她的膝盖上看去。
「老太爷——」穆老姨娘饱含沧桑的声音响起。
淩咏年才在马塞鸿那少年郎那受了教训,挥手示意穆老姨娘闭嘴,见淩古氏张嘴要说话,也制止她,「这事,你们两个都难辞其咎。」
穆老姨娘见淩咏年不许她开口,眼角落下两滴昏黄的眼泪。
淩古氏不服气地要强辩,想起淩雅峥的交代,就嘟嚷说:「谁跟她是你们?你们的事,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管。」
本要各打一巴掌的淩咏年眉头跳了跳,冷笑道:「你是老夫人,你不敢管,就由着事情闹到如今这地步?」
淩古氏偷偷地向孙女们一瞧,心里冷笑道:好事她沾不上,出了坏事,反倒怪到她头上了?开口道:「我都被她弄进尼姑庵来了,我还敢管?」
「你——」淩咏年气得胸口起起伏伏。
淩古氏冷笑说:「闹出丑事的跪在地上呢,不处置她,先对我发难起来,真是男子汉的做派!」随即耷拉着眼皮不言语了。
「老太爷,这事……」穆老姨娘欲言又止,最后叹道,「是我管教不严……老夫人昨晚上要管呢,偏生惊吓到了一对小儿女……」
「老姨娘,祖母昨晚上,是听见有人喊有贼,才向那边去的。」淩雅峥握着帕子,手肘捅了捅站在身边的淩雅峨、淩雅嵘。
淩雅峨事不关己地不出声,淩雅娴嘴动了动,到底亦步亦趋地随着淩雅峨,也不出声。
淩雅嵘紧紧地抿着嘴,心道反正淩古氏不待见她,何必多嘴不得淩咏年待见?
淩雅峥心道好一群明哲保身的,又说道:「老姨娘这话,像是倒打一耙,不埋怨七姐姐做错事,反倒埋怨祖母身为弗如庵里的长辈不顾自身安危去捉贼一般。」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淩古氏老怀甚慰地瞅着淩雅峥,老神在在地垂着眼皮,不搭理淩咏年这茬。
穆老姨娘一怔,低垂着头,伸手揉着膝盖不再言语。
「……起来吧。」淩咏年叹了一声,见穆老姨娘不起身,待要去搀扶她起来,又听廊下的淩古氏凉凉地哼了一声,只能忍住,「这事,两边都有错,谁也休想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