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木工师傅慕老爹的儿子阿狗死了。
刚听到这消息时,吴思辰的心情不可不谓复杂。
阿狗,是她刚出生时,就被订下的娃娃亲。
小时候的阿狗活泼机灵,小小的脸蛋五官端正、外型俊俏,虽然很爱调皮捣蛋,但是会帮忙父母家务工作的好孩子,也是因为这样,与慕家私交甚笃的吴家两老才会在吴思辰出生后,就与阿狗订下了亲事。
然而,长大之后的阿狗,却是个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
他偷窃、打架、赌博,进出官府地牢多次,家中房产被他赌得一干二净,慕老爹最后一个安身立命的房子下个月就要被债主收走了,但阿狗还是不懂教训,不知悔改。
听说,他会死,就是跟慕老爹抢订亲玉佩时,不慎摔跤,一头撞上门槛,才死的。
吴思辰拉出挂在颈项的订亲玉佩,小小的云状饰品,与阿狗的正是一对,因为是重要的订亲证物,所以慕老爹坚持不肯让阿狗拿去当掉,怎知,一条人命就因这玉佩而丧失。
对於这门亲事,在阿狗变坏之后,吴思辰就十分抗拒,吴母亦十分后悔当时订下的娃娃亲,尤其在上个月慕家正式下聘,订於年底娶亲后,偶尔情绪一来,还会抱着她哭喊:「我苦命的女儿啊。」
想到自己往后的命运,吴思辰偶尔蒙被痛哭,眼泪沾湿了枕头,这段时间一直郁郁寡欢,然而这都是她的命,她又能怎么办?
怎知,阿狗竟然死了。
她望着玉佩发呆时,吴母急急忙忙走进来。
「辰儿,阿狗死了!」
吴母的脸上说不出是悲是喜,或许也跟她一样五味杂陈吧。
「嗯,」她有些茫然的点头,「我刚听隔壁的陈伯母说了。」
「唉。」有些话在人刚死的时候,是不能说出口的,吴母仅能轻叹一声。 「咱过去探望慕老爹吧。」
「好。」吴思辰乖顺的跟着母亲出门。
行到半路,号称小道消息最多的邻居陈伯母瞧见沉默行走的两母女,立刻喳喳呼呼的跑来。
「阿狗活过来了。」
母女俩一愣。
「活过来了?」吴思辰的脑子一片空白。
「是啊!」陈伯母既兴奋又激动,「慕老爹还在愁不知要上哪去找钱帮阿狗买棺材,怎知,他忽然就醒来了。」
吴母望着旁边面无表情的女儿,微蹙的眉头这会儿锁得更紧了。
「那……他现在情况怎样?」吴母问。
「看起来精神挺好的,好像没啥大碍,不过,」陈伯母扁了扁嘴,「阿狗清醒后就怪怪的。」
「怎样怪怪的?」吴思辰问。
「他好像认不得人了。」
阿狗,是小名,他的本名叫慕薄云。
慕老爹年轻时在街口听一名说书的讲着三国时代关云长的故事,称他是义薄云天,也就是十分有义气之意。
当时,他的妻子正有身孕,故他当下就决定了要替孩子取个有正面意义的好名字,慕薄云,就是阿狗的本名。
可慕老爹的娘,嫌这名字太文诌诌,怕不好养,就又取了一个通俗的别名——阿狗,久了,大家都习惯叫他阿狗,反而忘了他原本有一个气势磅礴的好名字。
头顶肿了一个包,流了血,因为人已死掉所以没有做任何处理,复活之后才草草缠了布条的慕薄云已经下床,站在大门口,一脸匪夷所思的端望眼前景色。
慕家住在一个胡同的大杂院内,这儿的屋子小且杂乱,随时都可听见小孩的嬉闹哭笑声、大人打骂声、邻居聊天声,除了深夜,几乎没有片刻是安静的。
风一起,地上即扬起漫天灰尘,角落脏乱,再回头端详慕家小屋,窄小的前厅,一间大通舖,厨房与茅厕在后头与其他住户共用,实在不是什么居住的好环境。
慕薄云抚着疼到想杀人的额,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张眼时,眼前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对他激动的喊,「阿狗!阿狗,你醒了?」
阿狗是谁?
他困惑蹙眉。
这个动作牵引伤口,痛到他差点落下男儿泪。
「阿狗啊……我儿啊……」慕老爹抱着他又哭又笑。
慕老爹身上有股怪味道,应该好几天没洗澡了吧,慕薄云无法忍受,抬手插入两人之间,把慕老爹推开。
「你是谁?」他忍痛问。
这是在唱哪出戏?
眼前的男人穿着短打,头上还紮了个髻,下巴胡子纷乱,脸上泪痕未干,粗估应该四十来岁,粗糙的掌心显示是做工的。
但他却冲着他喊——我儿?
「我是你爹啊!阿狗,你摔坏脑袋了吗?」
「爹?」
「是啊,爹啊!」慕老爹用力点头。
还真的是在唱戏啊。
他可是……
他一愣。
他是谁?
他忽然想不起来,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不晓得自己来自何方,是在做什么的,关於自身的事情,他脑子一片空白。
拉开补丁多处的被子,颠颠扑扑下了床,摇摇晃晃走到门口,前方的景象真是要把他惊呆了。
再破落的村庄都不会是眼前这副模样啊!
「阿狗啊,你怎了?」慕老爹担忧的过来询问,「是不是摔坏脑袋了?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慕老爹现在就剩阿狗一个家人了,阿狗再怎么不肖,也是他的孩子,刚以为他死的时候,慕老爹哭得死去活来,求上天可怜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妻子与高堂也都过世了,若上天真的要收条命去,那么就收他的吧,把他的儿子还来。
他并发誓,以后不管儿子要什么,他都给,再也不会跟儿子吵架争执了。
没想到,上天竟真的听见他的请求,让儿子醒了。
谢天谢地啊!
只是,儿子清醒后似乎有点奇怪,好像……好像认不得人了?
「阿狗?」刚回去跟吴思辰报讯,又赶忙过来帮忙,跟慕老爹交情不错的陈伯母讶异的看着慕薄云,「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吗?」
死了? !
慕薄云诧异瞪向陈伯母。
阿狗劣迹邻里皆知,赌博、打架、偷窃样样皆有份,故他一双厉眼瞪来时,陈伯母感到畏惧的缩了肩。
「陈婶啊,」一旁的慕老爹开心的道,「我家阿狗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陈伯母心想她明明亲眼看到他一头摔上门槛,断了气的啊。
「真的没事了。」慕老爹开心的老泪纵横。
「我叫阿狗?」慕薄云不敢置信他竟有这样一个难听又俗气的名字。
虽然他身处的地方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但现代人谁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啊?
「阿狗怎么了?」陈伯母纳闷的问慕老爹,「他怎么这么说话啊?」
「阿狗可能摔坏脑袋,所以变得怪怪的了,好像不太认得人了。」慕老爹道。
「真的假的?」陈伯母诧异上前,看着阿狗,「阿狗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哪位?」
「喝!」陈伯母大惊失色,「真是不认得啦!」
「我真的叫阿狗?」这个地方有户政事务所可以改名吗?
「呃……」慕老爹想了一下,才想起他二十二年前帮阿狗取的好名字,「阿狗是你的小名啦,你本来叫慕薄云,记得吗?」
他摇头,「慕薄云?」
「对啊,义薄云天的薄云,我听说书的讲关云长的故事,帮你取的好名字。」
慕薄云心想,这阿狗跟慕薄云也差太多了吧,这位老爹是怎么取名的?
还有,他真的是这位老爹的儿子?
一个看起来非常贫苦的人家的儿子?
虽然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但他的直觉中,没有任何劳苦的印像啊。
「哎呀,不说我都忘了阿狗本名叫薄云呢。」陈伯母呵笑,「阿狗没事了,我去告诉吴家一声。」
「好好好。」慕老爹连忙点头。
陈伯母走后,慕薄云又问了慕老爹一些问题,显见他真的什么都忘记了,慕老爹心里觉得恐慌,赶忙去请大夫了。
慕老爹走后没多久,吴思辰母女俩就来了。
「阿狗,你真的没事了?」吴母望着阿狗,脸上神情复杂,身旁头微垂的吴思辰亦是。
慕薄云见这名突然出现的妇女脸上的表情毫无任何欣喜,那模样彷佛恨不得他死一死的感觉太强烈了,即使她极力想掩饰,但是那双眸说清楚了一切心思。
而在妇女旁边那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与母亲同样拥有一双会说话的眸,她没有那股明显的怨气,但看得出来她很不愿意接近他。
「你们是我的仇家?」只能这么解释这两位的身分了。
闻言,母女俩皆讶异瞪眼,面面相觑。
「仇家?」吴母笑得可尴尬了,「咱们是亲家啊。」
阿狗还真的是认不得人啦?
吴母无法断言这到底是福是祸,但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竟然认不得她了,还是让她有种莫名的怅然若失感。
「亲家?」这亲家该不会是……「我跟你订了亲?」
他问这话时,是看着吴母的。
眼前女子约莫三十五岁左右,岁月虽然在她脸上留下些许痕迹,犹然是个漂亮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