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似随意提起，又好似试探：“帝国解体时，利益瓜分的透彻，没留下一丝空间，如今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在八百余年里产生的新生代和当年的赢家们冲突不断，当年不起眼的底层也到了发出自己声音的时候……”他看着表情丝毫未变的理智，停下了嘴里的话，改口道：“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不是吗？”

“什么关键时刻？”理智坦然问道。

仲煜城收回了眼神，看着理智下意识扣着指甲的手轻轻笑了笑，才抬眼看他，眼里温和而毫无攻击性：“改变世界的关键时候。”

理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停下手里的小动作，自然的交叉相握，目光微微一凝，看向门口。

仲煜城的目光就从未从他身上离开过，见他目光突然落到门口，便也跟着看了过去，主卧的房门半开着，安安静静的，没有动静。

仲煜城下意识的闪过一丝不悦，正要起身去关门，忽而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一直从门口响起，最终出现在他面前。

张医生还是老样子，无精打采的，目光规矩的在室内看了眼，又收回了眼神，拿着箱子朝郑星洲走去。

甲一跟在他一旁，谨慎又仔细的关注着他的动作。

他将手上提着的小箱子打开，将耳机般的一体检测器递给郑星洲，又转身将箱子里的检测感应器释放出来。

原本扁平的箱子中慢悠悠升起个鸡蛋形状的物体，在对着张医生的那一面的萤幕上，浮现出一连串的资料。

虽然看上去十分的迷你，但实际上它的功能十分多且全能，基本上是最先进的检测仪器，身价昂贵，属於医生们心里的男人一生必须拥有一件的必备品。

理智带上了检测器。

感应器上的资料瞬间刷屏般流淌而过，在短暂的三分钟之内的自我诊断之后，才停下了疯狂刷屏的资料，将被检测人的资料一五一十的固定在萤幕上。

张医生看了眼资料，又看了眼神色有些发白，一看就不太健康的郑星洲，才转头对仲煜城道：“郑先生没什么大碍……”

仲煜城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他立马改口：“除去有些体弱之外，郑先生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这下换仲煜城皱眉了，他看向郑星洲，有些冲疑，但理智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他的目光抆过仲煜城，重新落到了门口：“我说了，我没什么大碍。”

张医生飞快的将东西收拾好，默默的开始往门口走，力图让自己毫无存在感。

仲煜城喊住了他：“换个方式，重新检查下。”

张医生看了眼手上心爱的检测器，重新打开了箱子，拿出了虽然不断更新换代，但是一直是主流的医用诊断仪，将探头贴到郑星洲身上。

这次等的时间比较久，但结果仍是一样，眼看着仲煜城神色不善中带着疑惑，张医生也很无奈啊，虽然郑星洲一看就身体不好，但架不住它检查不出来啊！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绝望的张医生目光不住的往甲一身上飘，甲一目不转视，宛如未见。

“还有什么事？”理智又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

仲煜城终於站起了身：“如果有哪里不舒服，记得跟我说。”他眼里的关心真挚又动人：“没有忍耐的必要。”

他皱着眉眼，显然并不信任张医生的诊断结果：“我愿意为你效劳，解决一切你担忧的事情。”

理智克制了下，没让自己嘲笑的笑容太过显眼：“我更愿意自己动手。”

仲煜城看了他一眼，转身带着甲一和察觉到气氛不对愈发战战兢兢的张医生往外走。

*

“你觉得……K是谁？”仲煜城看了眼闪烁个不停的星卡，突然发问。

甲一站在书房的角落里，不明白家主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他斟酌着词语道：“属下无能。”

仲煜城看了眼萤幕，思绪在K身上转了个来回，又收了回来。

“午饭送过去了吗？”

甲一轻声道：“郑先生吃了些。”

仲煜城手下不停，语气加重了几分：“再送点甜点过去。”

“已经送过去了。”

仲煜城便不再开口，将注意力集中在星卡萤幕上。

*

郑星洲比他们想得要忙得多，他沉浸在全息游戏体感舱内，梳理了一遍自己的计画，确保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点出了游戏舱内的星卡萤幕，联系了仲煜城。

“K？”仲煜城手下一顿，看着对方从未改变的着装风格，忍不住泛起几分奇异的联想。

他看了眼甲一，甲一微微一愣，几近无声的倒退着走出了书房。

理智平铺直诉道：“计画提前。”

仲煜城扬眉露出倾听之状。

“晏雄他们会联系司命渊，策划一起针对你的混乱。借力打力，先把他们控制起来。至於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情。”他压根不在意对方张嘴好似要说些什么的举动，语速飞快道：“这是一场规模巨大的混乱，反抗军会借机攻占S9星球，这需要你的配合。”

仲煜城一直等他说完，才开口道：“你想清楚了？”他身体前倾，语气里带出了几分警告：“彻底跟星盟的贵族翻脸？你该清楚你们还没这个实力。”

“我记得你最初说服我的理由是，唯有从下到上的革命才是彻底的，不会被反噬的改革。”他在郑星洲面前总是温和的烟灰色眼眸，此刻凝聚着风暴，似乎想要吞噬眼前人般的剧烈：“但是现在，你告诉我这个？”

他语气里有些不屑：“那股压根没有成型的反抗军？来面对整个星盟？”他眯起眼：“我开始怀疑你了，K。”

理智毫无动摇：“我有我的理由。”

甲一从书房门口进来，冲仲煜城微微摇头，站回了原来的地方。

仲煜城收回眼神，往后一靠，慢条斯理道：“那就用你的理由再一次说服我。”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理智的语速仍是平稳的，哪怕他在说着似真似假的话，也是如此，毫无动摇。

仲煜城皱起了眉，他第一反应是不信，但是对方没有骗他的必要，而且以对方一贯的表现来看，他也没必要用这么拙劣的谎言来说服他。

“你……”他想说些什么，但理智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时间有点赶，但是我会把控全域。”

机械音难听的笑了几声：“而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我想你也不会选择半途而废。”

仲煜城没在意他的话，他上下打量了一圈全黑色的人影：“你生病了？”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我只能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所有的意味深长被理智压在机械音下，听不出分毫：“所以计画提前了。”

哪怕说出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对方也表现的好似不是在说他自己一般，这足以让所有试图同情他的人打消这个念头，然后回归正题。

“我不会在之后表明态度支持你。”仲煜城看了眼满萤幕待处理的事务，冷静又理智：“我并不看好你的计画。”

他想了想更正道：“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更何况你还在羽翼未满的情况下，选择了提前跟整个星盟对立。”

“恕我直言，我看不到你成功的希望。”

理智并不意外他的选择，微微晃动了下头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这是你的选择。”他微微停顿，还是没忍住嘲讽了一句：“也是仲家需要的选择。”

仲煜城笑了声：“历史教训告诉我们，在这种时候，谨慎才能保全家族。”

“就算司命渊这群异想天开的贵族们被我牵扯住了。”仲煜城不急不缓道：“不要忘记了，议会长他们。”

“你选择的路，注定了和整个世界为敌。”他如此宣告道。

理智忍不住也笑了声：“是的，这就是我的目标。”他几乎是畅快的道：“如果无法跟整个世界为敌，那我怎么去改变整个世界？”

仲煜城十分克制，他知晓对面人的煽动性，时刻保持着冷静的大脑，虽然仍为他这句话微微一荡，几乎想要出声符合，但所幸及时克制住了，转而冷漠道：“等确定了之后，把计画书发给我，看来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了。”

理智没说话。

仲煜城在安静了几秒后，才开口道：“后续的情况，视你们在正规军的反击下撑下来的程度而定。”他漫不经心的好似完全没把对方那场数十万人的性命为赌注的选择放在心上：“不得不说，我开始觉得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了。”

“或许你该再等一等。”仲煜城提议道：“一场与整个世界为敌的战争，不该这么匆忙。”

“漫长的等待只会消磨进攻的耐心。”理智不以为意：“我失败了将整个世界拉入深渊的选择，比起我的时间到了，世界却毫无改变这个选择来，我选择前者。”

理智又疯狂的野心家。

仲煜城并不为此感到诧异，他只是有些感叹道：“那么，把你的承诺展示给我看，如果确实如你所言的那般，我会在之后配合你的行动。”

“如果你没有做到，那么，我会记得为你留一个单独的墓碑。”

理智畅快的笑声响了起来，混合着仲煜城特有的低笑声，带着彼此间心照不宣的理解，响彻整个书房。

“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哪怕你是一个胆小的政治家。”理智尤带笑意的道。

“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哪怕你是一个疯狂的野心家。”仲煜城嘴角笑意未减，轻声对着那抹永恒的黑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