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犀观览之后,大惊失色,“大王。”他惊的上下牙齿相撞,发出咯咯声响,“怎么会这样?”
匈奴各部自治,单於为共同领袖,得各部裨王效忠。这一代冒顿单於威名空前,对草原的控制力超前强大。渠鴴虽贵为左谷蠡王,但若论心腹势力,也只得本部雄渠部为真正嫡系。若此时在雄渠本部所在雄驼草原,雄渠部人丁丰盛,剽悍善战,倒也不惧什么,但大王如今陷在匈奴王庭。身边只带着三五个护卫,若帛书上的消息是真的,走漏了风声,稽粥王子拚着闹大了,命人将王庭封死捉拿渠鴴,大王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以从王庭逃脱。
莫犀当机立断,劝道,“大王,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赶回离开王庭,赶回雄渠吧!”
渠鴴昂扬而笑,“这点子事就惊着你了?雄渠养不出临阵脱逃的懦夫!
“大王。”莫犀着急起来,“你身上肩负着雄渠二十万老少的兴亡,可不能轻易涉险啊!”
渠鴴挺立背脊,骤然遇到的危难令这个男子迅速警戒,焕发出惊人的气势。“不成。
“老子在草原上第一次打仗的时候,稽粥那小子还在娘胎里吃奶呢。若是冒顿亲自动手也就罢了,只凭稽粥那个黄口小儿,以及杜康哈一个老小子,想要将我留在王庭,还差了点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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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的落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昏白。
整个王庭一片欢声笑语,自冒顿单於的征兵令下发之后,王庭的青壮牧民便开始收拾刀弓。准备随单於出发前往南方汉境征伐。匈奴人全民皆兵,对於即将到来的战争全无畏怯心理,对着天神一般的单於抱着近乎盲目的信心,相信他们的单於会带领着他们毫无疑义的取得胜利,和这么多年来冒顿取得的每一次辉煌成功一样。甚至连一些年老的牧民。都挣紮着牵来家中的老马,试图随着单於到南方汉境。再发一笔横财。
渠鴴一身宽大的棕毛裘氅,骑着骏马向着王帐东侧行去。牧民的欢声笑语仿佛勾勒成渺远的背景,绰火打了个响鼻,呼出一口口热气。空中一片片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停顿片刻,很快为热力所化,化成水滴流了下来。到达目的地,渠鴴下马,仰头打量着面前的白熊皮大帐,微微眯着眼睛。
左屠耆王在王庭的帐子虽比不得单於王帐气派,却也颇为高大宽敞。穹顶圆而高耸,桦木支架支撑帐身,帐中酒宴低张,因为大宴群客的缘故,正面两道帐帘大开,露出熊熊的火光,在寒冷的冬日看进来,犹如张着大口的猛兽,想要将进去的人一口吞噬。
身材痴肥的丁零王杜康哈从帐中迎出来,夸张笑道,“哎呀,左谷蠡王,你可终於到了。”伸手搂上渠鴴的肩背,想要将渠鴴请入。
渠鴴拂落杜康哈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淡淡一笑,“丁零王,渠鴴可是来冲了?”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杜康哈连连摇手,“还有好些人没有到呢!”言罢,又亲亲热热的揽住渠鴴,“快些进去吧,屠耆王在里面已经等了很久了!”
大帐正中,客人们沿着两排案几分坐。一盘盘炉火在宴上客人身后熊熊燃烧,将大帐照耀的明亮如春。中间条案上放着一盘又一盘的烤羊、炙肉。草原上少青蔬,到了冬日,匈奴人便以各种肉类为主食,便是贵族也不例外。妙龄鲜妍的匈奴女婢穿梭在帐中,将一块块炙肉切好,奉到贵客面前。
渠鴴抬头打量着鲜妍美丽的女婢,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琉璃盏,将其中的深色酒液捧到唇前,嗅了嗅滋味,却并不饮用。
“左谷蠡王,”宴上一名络腮胡子的千夫长询问,“自单於下令,如今匈奴人人向战,左谷蠡王还认为不堪与南汉一战么?”
渠鴴淡淡一笑,“当年单於与汉帝刘邦一战,若刘邦未曾中计入平城,最后大战结果会如何?”
“这……?”千夫长瞪圆了眼眸,答不上话来。二十年前,冒顿与刘邦在太原郡一战,冒顿立以示弱之策,将汉军诱入平城,以四十万匈奴大军围困高帝於白登山。这些年来,匈奴流传的都是冒顿单於英雄设策的传奇,从来没有人想过,当日刘邦所率大军亦有三十二万之众,为中原楚汉之争久战之师,若诱敌深入之策没有成功,当初汉匈大战会是什么结果?
“汉人身体也许比我们柔弱,但占地比我们广阔,人也比我们多。咱们能够劫掠他们,自然战意高涨。又安知他们没有郁愤於心?努力成长自己抵御咱们的劫掠。七年前我与汉一战,已经感觉到他们,这些年大汉主明臣强,想来已经成长到不好想象的地步。吴地之乱於汉皇只是小患,很快就能收拾掉。这时候与之作战,究竟会有什么结果,”他笑了笑,
“可真不好说!”
千夫长勇猛有余,谋略不足,此时更是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话。稽粥哈哈大笑,开口道,“马儿跑不跑的快,只有在草原上奔跑才知道。手中的刀快不快,只有打过一仗才知道。今天本王设宴是为了邀请左谷蠡王,暂时不谈战事,咱们吃肉喝酒,吃肉喝酒!”
渠鴴从善如流,淡淡一笑,“这美酒滋味真好,看着就像战场的鲜血一样。”笑容意味深长。
“那是当然。”稽粥笑道,“这可是王庭最上等的葡萄酒。”
杜康哈凑趣道,“这酒屠耆王可宝贵着,我这个做舅舅的向他讨要,也只得了一小坛子,也就是左谷蠡王这样的英雄前来,才舍得拿出来这么多呢!”
“是么?”渠鴴笑道,“那我倒要谢过大王厚爱了!哦,”他做势吩咐一旁伺候的匈奴女婢,将手中酒液倾在帐中地上,
“这酒凉了,给我再斟一盏。”
鲜妍的女婢扬着一脸款款的笑意,上前,将新鲜热酒从酒桶中挹取出来,斟入渠鴴面前酒盏之中。
渠鴴趁机在帐中不动声色的张望,帐子虽然安静,一角却无风自动,之上透着重重人影,帐子外伏着的勇士虽然隐藏的极好,但他久经战争,利眼一睃,便看出了不少动静。
他的心缓缓的沉下去。
刘撷报的信是真的!
稽粥果然有意在宴上谋算自己。
杜康哈趁着渠鴴低头,连忙向稽粥打眼色,示意稽粥即刻摔盏,一举成擒。
稽粥右手把着黄金盏,眉宇皱起,微微犹豫,正要说话,渠鴴已经是高声笑道,“还记得,屠耆王小时候,常嚷着要一定要在赛马会上胜过我。那时候阿蒂也还小,跟在我身后,总是爱乱发脾气。一晃眼,都已经这么大了!连你的长子都已经有八岁了,已经是和你从前一样的年岁了!”
稽粥微微愣怔,目光闪动,显是有些感概,念头动摇起来。杜康哈看着大急,忙上前一把握住稽粥握盏的手,同时大声笑道,“左谷蠡王这些年来威风,我这个做小弟的可是佩服不已啊。喝酒,喝酒。”
渠鴴微微一笑,“好说。”低下头去,啜饮酒盏,忽的大喝一声,将盏中酒液向外一拨,酒液尽数泼在杜康哈面上,右手按在案上,跃过面前长案,同时左手搓起凑於唇前,凭空打了一个呼哨。绰火在帐外一声唏律律长嘶,撒开蹄子奔了进来,渠鴴闪电般跃上,一勒缰绳,朗声笑道,“今日这笔帐渠鴴记得了,日后自会清算。后会有期。”在笑声中策马而去。
杜康哈大叫一声,只觉得眼睛火辣辣的,连忙用手去揉。二人掌中的酒盏被两股力道一带,落在地上,在长毛地毯上滚了滚,无声无息。埋伏在帐外的刀剑手冲了出来,看着帐中情景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冲出去追拿渠鴴。
杜康哈顾不得胀痛的眼睛,发怒跺脚急着喊道,“蠢货,还不快追出去。”
待到匈奴勇士冒着飞雪冲出帐子,渠鴴已经是策着马去的远了。远远的只见一抹黑色的背影,在草原远处越变越小,化作一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