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二 嫣然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
吕后坐在殿中,看着那个跪拜在地上的女子,多年未见,她的容貌依旧如当年一般,还带着一点点乏味的灰色,连同她的衣裳。也许,正因为她的乏味,审食其才从未提起过她。
“你来长乐宫见我,”吕后顿了顿,“有事么?”
夏氏恭谨道,“是。外子如今下狱,臣妾恳请太后娘娘放了他。”
“审大人有疏职守,陛下因此降罪。本宫身为太后,没有插手干涉陛下处置朝臣的道理。不过看在审食其多年尽心伺候本宫的份上,本宫会试着向陛下陈情轻恕。”
虽然心中对审食其的事也很着急,但是面上,吕后绝对不肯对审夏氏示弱,自揭其短。
审夏氏气的放在身侧的双手发颤,忍不住抬头,咄咄道,“陛下惩治外子,臣妾本不敢有怨言。但这长安城中大小权贵谁不知道,外子素敬太后,待在长乐宫中的时候,比在自己家中的时间还要多。他怎么可能为一点蝇头小利,以劣木充陈长乐宫?”
“你什么意思?”吕后骤然被激怒,“你觉得是本宫对不住你了?”
“不敢。”她眸光中的亮彩慢慢的灰了下去,深深拜伏道,“臣妾不敢与太后争论,只是家中幺子尚未成年,恳请太后垂怜,莫要让他小小年纪,就没有了父亲。”
吕后原本蓬勃的怒火,忽然就意兴阑珊了起来,这些年,因为自己,夏氏与食其离心。她本就可怜,如今更是忧心夫婿安危,她贵为国母。难道还要和这样的女人再争一时长短不成。
“你回去吧。”她道,“审食其之事,本宫必当设法。”
审夏氏退出的时候,忽的唤道,“太后,”她最后回头,凄然道,“你既已从臣妾身边抢走了他,为什么却不能保全他呢?”
吕后霍然站起来。
“太后。”身后,苏摩惊疑唤道。
“无事。”她抚着头。重新坐下,听得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阿审是她的枕边人,多年以来兢业恭谨。最后因为她,而被她的儿子治罪。她却因为羞惭,不肯去向儿子低头求情。
他在廷尉,必也在怪罪自己,不肯保全他吧?
“苏摩。你去未央宫请陛下过来。”她慢慢道,“就说多日不见,本宫很是想念他。”
“诺。”
刘盈踏进长信殿,看见殿中安坐的母亲,微微一笑。
“儿臣请母后安好。”
“起来吧。”吕后微笑放下手中杯盏,问道。“陛下近日里身体如何?”
“朕身子康泰,谢谢母后关怀。”刘盈笑盈盈答道,“前日里朕与皇后去高庙拜谒父皇。母后身体不适,未能一同前往。真是遗憾。”
她笑容微微一滞,只得应道,“是啊,真是不凑巧。”
“御医可替母后诊过脉。怎么说?”
“不过是一些平常的话语。”吕后叹道,“母后已经老了。人老了,身上毛病自然就多了起来。不足为怪。”
他哼了一声,不经意问道,“母后这些年,可曾梦见父皇?”
吕后面上神情一僵,很快定神道,“我老啦,先帝嫌我色衰,如何肯入我梦?”
待到刘盈告退之后走远,苏摩方急急唤道,“太后——”
你既已低头巴巴的将陛下召到长乐宫来,却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审大人一个字?
“不要再说了。”吕后怒极,在殿中来回行走,“他一脸笑盈盈的,说的话都是母慈子孝的模样。但他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眼睛——分明就是在讥嘲我,我怎么还在他面前提一个字。”
她忽然觉得很疲累。情人和儿子,对她而言都很重要。偏偏她的儿子恨极她的情人,欲要置之死地,她站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紧。
一声环佩响在殿外。
吕后忽然抬头问道,“什么人在殿外?”
“姑祖母安好。”长信殿外传来一声轻盈轻笑,黄衣年轻少妇掀帘进来,拜道,“伊听说姑祖母最近心神不好,特意做了雪花粥,给姑祖母嚐嚐解闷。”扬起脸来,一派清甜可惜明媚。
“是伊啊。”吕后意兴阑珊的叹道,“本宫最近胃口不好,不大想吃东西。”
“嗯。”吕伊抿唇微笑,“我知道有个法子,可以让太后的胃口好起来。”
“哦?”吕后无可无不可的问道,“如何?”
广殿之中并无旁人,她听见吕伊语笑嫣然,“太后胃口不好,因在心病,此病唯有三个字,便是审大人。药方是陛下一道宽恕审大人的诏书。但是陛下恨极审大人,不肯主动下诏。唯有以药引导药性,令陛下态度软化,方可缓缓图之。”
吕后与审食其私通,虽刻意避人耳目。但吕伊经常出入长乐宫,心中自有一二。二人心照不宣,吕后也懒得计较,淡淡问道,“依你所言,该用什么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