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看张嫣持灯殷勤相待的眸光,不由自主地便点点头。
张嫣便笑了。
那笑容清淩淩如秋夜的月光,华美而令人心静谧。刘盈本有些后悔,见了这样的笑容,便觉得倒也值得。
文武之道,在於一张一弛。追情逐爱亦是一样。自从半年前狠狠的刺激了一下刘盈之后,这半年来,张嫣便步步循规蹈矩,谨慎言行。决不让刘盈察觉出她的不良居心来。只留得刘盈独自纠结了好一阵子。观察她的模样,便再度确定当夜不过是一个意外,渐渐放下心来。
宫人伺候帝后洗漱之后,分别服侍於屏风内外的床榻之上睡下。然后添上一把香,吹熄了内殿的灯。
椒房殿里便余一片浮漠地夜色。虽然不见其人,不闻其声,但因知晓他便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张嫣便觉得甜蜜安心,空气都有清甜的味道,睡的极为安稳。
第二日,张嫣取过许襄当日递给自己的《四民月令》。仔细读阅之后,哑然失笑,“许襄果然是书生本色。
“既是农书,自然是要越通俗易懂越好,他却仍然要骈四骈六,打算谁看地懂啊?”
於是唤过解忧磨墨。取笔沾之。在纸上批注。
解忧望着她,忍不住进言道,“娘娘,外臣与皇后私相授受,纵然许祭酒是你的亲信,也不是正理。此事可一不可再。他日再有事,可请许祭酒托张詹事转呈。”
“不过是偶尔在街上遇到,碰巧罢了。”张嫣不以为意的笑笑,童心忽发。忽然在解忧脸上点了一个点。笑道,“解忧你也不要这么在意。”
解忧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抹掉脸上墨渍,想要笑却忍住了,叹了一声:皇后娘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你的风采逐渐随着年岁成长的时候,究竟知不知道,亦会有无数的少年的目光随着你而转。那个许襄,她亦曾见过几次,每次望着张皇后的目光,分明是一种隐忍的爱慕。
可是,她看着凡事聪敏但偏偏在此事上天真的皇后,将口中话咽了回去,有时候,不知道,会更好一些吧。
半月之后,前搜粟都尉许襄所编撰《四民月令》,在长安悄悄发行。
太学之中,数名太学生手握《四民月令》品评,其中一名叫严助的学生道,“许祭酒这本农书,写的倒颇有诗中豳风《七月》地遗风,读起来琅琅上口。
“再好,不过是一部农书罢了。”葛蒙不屑道,“孔子贱农,许祭酒为儒家学人,却花功夫着农书,未免太堕落。”
“这话不妥。”严助摇头道,“二年时,陛下方下令,农者为天下之本。合阳侯为陛下亲伯,尚亲身躬耕。此《四民月令》定天下农时,暗合《吕氏春秋》中《任地》,《辨时》诸篇,大裨益於天下。我等不可轻之。”
“张孟。”他眼尖瞧见刚刚踏入太学地玄衣少年,连忙唤道,“后日是重阳佳节。太学休学一日,我等商量去渭水河边游玩,你可要一同前去。”
张嫣一时有些犹豫。
虽然她实在与这帮子人不熟,但作为同学,太傲岸孤岩并不是善事。何况,前些日子,她家舅舅尚敦促她多与人来往。
於是点头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重阳日,与刘盈往长乐宫陪吕后用午膳过节后,张嫣换了男装外出。
赶到渭水河边后,众人已经游玩了好一阵子,张嫣歉然道,“对不住,家中有长辈相与过节,这才耽搁了时辰。”
严助笑道,“没关系。我等都是外郡之人,在长安没有亲眷,却是不及张兄有福气。”
张嫣抿唇微笑,倒觉得此人很是平良可亲。
太学中人早就对年少清贵的张嫣好奇不已,只是她每日里独来独往,不好上前相问,今日有此良机,立时有人上前问道,“张孟兄,敢问你今年贵庚?”
她怔了怔,答道,“过了这个月,便虚有十四。”
“才十四么。”众人愕然,各郡有贤才而荐於太学,无论如何,十四这个年纪,始终太小了。
“咳。”严助咳了一声,道,“走了这么久,我们也累了。不妨找一家食肆歇歇脚吧。”
近年来,渭水河边又新开了不少食肆酒楼,坐在楼上,便可面观渭水河淡荡风光。生意极好。太学诸生囊中并不充绰,於是挑了一家中等食肆,入内上楼,相与举酒论文。
忽听得楼下一个清亮的女声,“店家,给我找一个楼上靠窗的位置,上一些酒菜,我们要等人。”然后数声脚步相与踏上楼,食肆上众人目光相望,尽皆有些惊艳。张嫣正背对着楼梯,不由好奇的回过头来,与来人打了一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