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零 论证
刘盈笑睇她道,“那些事朝堂上的事情,说了阿嫣你也不会懂的。”
她不服气道,“陛下这话可不够公允,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懂?”
他被她逗笑,“哦?那么朕便请教请教阿嫣,清净无为而治国,是否是对如今的大汉最好的方式?”
这一年,刘盈将满二十周岁。二十岁是一个男子的成年礼,加冠过后,他便不再是任何人眼中的孩子,应当独立的承担起一切家国赋予他的责任。
为储君的时候,他对治理国家也有过很多理想。但只有待到自己真正成为皇帝后,才知道,现实与理想之间有太多的不同。开国功臣之间互友联姻盘根错节宛如藤蔓,纵然他身为嗣帝,也颇有为之掣肘施展不开的感觉。
这其中,最让他感到无能为力的,却是相国曹参。
萧何故去前向他荐举曹参,他便遣使到齐国请曹参回朝。然而曹参任汉相二年来,得过且过,举事无所变更,於大汉并无建树,他曾私心疑虑相国是否疑他年少,难堪大任,於是遣太中大夫曹窟归家,问父“为相国日饮无所请事,何以忧天下?”曹参怒而笞子,斥道,“趣入侍,天下事非乃所当言也!”
纵然是公认的慈仁之君,刘盈到底还是个年轻人,不免有些意气,於是故意在第二日朝堂上责问曹参,“前日之事与曹窟无关,乃是朕命他去劝谏相国的。”
曹参可以笞责儿子。在皇帝面前也只好免冠谢罪,问道,“陛下认为您与高皇帝谁更圣明?”
刘盈自然虚心承认道,“不敢安望先帝。”
“那么陛下觉得参与萧何谁更贤明呢?”
“君似亦不及也。”
“陛下说的是。”曹参拱手笑道,“高皇帝与萧何定天下。明具法令,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是很好么?”
他为之愕然,总觉得心中有些郁郁,然而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辩驳,只得道。“善。君休矣!”
“胡说八道,”张嫣地下颔扬出一个美好的弧度,“站在巨人的肩上,是为了看的更高更远。可不是为了让自己原地踏步畏缩不前的。”
“哦?”刘盈扬眉笑道,“阿嫣这种说法倒新奇。朕竟从未听过。”
她侧视嫣然道,“天下这么大,陛下没听说过地事情多着呢。况且,”她的右手把玩着左手衣袖,一下一下缠绕在指上,忽得轻声道。“我也从不觉得,陛下及不上先帝。”垂首脸颊微红,颇为羞赧动人。
刘盈哑然失笑,“你倒是护短。和母后一样。”最后一句,音近喟叹。
殿上宫人安静的将食案端下去,刘盈握着她的手走进内殿,又絮絮问,“阿嫣是觉得曹相国说的这话不对么?”
那话语像是闲聊,又像是着意询问。张嫣的心里有莫名的开朗与柔软,仰脸望着他颔首道,“嗯。”跪坐在刘盈对面。“高皇帝打下江山,萧相国辅佐高帝治理的大汉天下井井有条。他们不是希望后来者只是墨守他们地成规。而是希望陛下你能继承他们的遗志,打造一个海清河晏的大汉天下。”
她一笑又道,“高帝与萧相国确都是贤人,然而他们费尽心力,不过是在这座百废待兴的江山上草创出一个新的王朝。其中规章制度都有失於粗糙之处。有赖陛下和曹相国完善,垂训后人。若因循守旧而将所有问题堆积直到临界。最后才爆发开来丢给后人难题,”她扬了扬眉,“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刘盈笑望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女,她眸光自信眉眼飞扬,有一种耀人的光辉,令人不舍离视。
他从前一直喜欢阿嫣纯稚可爱,掬之可亲,今日方见得阿嫣的另一面,纵横捭阖,不免十分惊异,这样的阿嫣在他心中便更加生动厚重起来,悄悄藏在心底,候着某一日发酵,“阿嫣此语倒有男儿杀伐之气,一点也不像别地女孩。”他笑谑,眸有异彩凝视。
“呃,”她打了个磕巴,微微赧然,“陛下不喜欢么?”转瞬却又恢复从前的小女儿情状。
“没有的事。”他喟叹。
又道,“只是,曹相国言如今民间力疲敝,吾等当休养生息养民,少生事端。似乎也是有道理的。”似乎浑忘了面前地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极严肃的与她讨论起本应对女眷枯燥乏味的朝事。
“不是说,”张嫣讶异道,“许襄的农研颇有成效,去岁关中大收,民间藏粮比往年可多支持半年么?”
“这只是第一年,”刘盈道,“天年有丰歉,何况,恩德只被关中。”
“那也是个希望。”张嫣笑道,“若此行推举得力,则大汉休养生息的时间,起码要减少一半。”
“嗯。朕亦觉得如此。”刘盈颔首赞道,“此事进展之大,许襄实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