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 开盘
宣平地处河东郡,市井之间安贫乐业,直到那场盛大的笄仪之后,宣平侯女选后的消息,才渐渐在县中传了开来,一时轰动。
“听说,七娘子回家之后,日子也不好过呢。”解忧用小匕将大个青桃的皮均匀的削下来,缓缓道,“择滕之后,她与那个平民男子相恋之事便再也瞒不下去。三爷容不下这种丢面子的事,将她禁足在家中,打算在娘子大婚之后,便择人将她出嫁。而那名男子便日日守在她家之外求情,一来二去,县城的人都知道这回事了。”
“听着怪可怜的。”荼蘼叹道,“那男子是什么人呢?”
“听说,”解忧将桃子剖成四瓣,剔了核,呈给张嫣,想了想道,“是学墨的人,墨家之人无大志,学成了也不过是个木匠竹匠,没有出息。也难怪三爷不肯。”
“墨家之人么?”张嫣本来只是听着,这时倒有点意外,抬头插话道。
“是呢。”解忧笑应。
张嫣想了想,招来木樨,吩咐道,“你去和我阿爹说一声,让他去查查那人的底细,若是人品过得去,便请他向族伯说一声情,成全了七娘。过些日子,再让他们夫妇上长安。”
“娘子。”解忧便有些诧异,“你心肠虽好,但是”有这个必要么?
张嫣嫣然道,“我心里有打算。”正要与解忧解说,忽听得院外家人通传。“长娘子,宣平县长家的孙娘子在府外求见。”
她怔了怔,就住了口。
孙寤穿过熟悉而又陌生的长廊,些微叹息。廊下摇曳地茱萸花还是三年前她和张嫣亲手植下的,如今也开的郁郁葱葱,她的主人却要远赴长安再不回来。世事如此无常,明明不久前她还亲口说过短时间内不会再离开的话的。
而熏着清甜杜若香的正房中,正襟危坐的少女抬起头来,目光穿过动荡的珠帘。一如初见之时明眸善睐。
她们对面而坐。
“今个儿奉给你的茶不是淡地。”张嫣忽然指了指置於她面前漆案上的茶盅。
孙寤低头,然后抬头,“那次庙会站在你身边的时候,我看着你和你的两个弟弟玩耍,心里想。这个女孩儿真是可爱,我很是喜欢她。”
张嫣说,“我从来没有玩弄你的意思,关於那次采梅子,我只是忽然之间想通了一些事情,於是再也没有心力去顾其他。采梅本来就是为了逃避,既然逃避不了,只好面对。我从来没有强迫朋友地意思。只是我觉得,如果你真认为不适合的话。你会明确的拒绝。底线的分寸间我掌握的不好。这是我的错,我以后会学着改进。”
孙寤说,“我也很想好好的和你做朋友,只是我的母亲更看到其他的好处来强迫我用更功利地方式来招待你。我决不会为我是你的朋友而羞耻,只是当时我急於将对自己和母亲的不满发作到你头上。这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犯。”
张嫣说,“我才没有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做,从小到大。我习读书,写字,史事,弹琴,妆粉,六博,围棋。田事,食疗……,也许一样都不精,但一样学的时候都花了很认真的心思。”
孙寤说,“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既然你已经是张嫣,我就不能强求拉你一起过孙寤的生活。但我要你知道。我并不讨厌我地生活。我喜欢女红喜欢中馈喜欢管家,它们会让我觉得我能够帮到我所爱的人。这样我就能够很开心了。”
张嫣说,“我并不是对它们不经心,而是我有更要我经心的东西。这世上有万万千千事情头绪,如果一样我都投入十分心力,我会活活累死。所以我只好分配我的心力,让我能够周转於我喜欢的一切事物之中。”
孙寤说,“我从来不想真的出尘脱俗,也从来不觉得沾惹俗事是一种羞耻。父亲从小教育我,人要脚踏实地,才能走的长远。我相信他地话,也相信我正在脚踏实地的行走,一定会到一个好的终点。”
张嫣说,“我并不是生活在家人庇护之下,就没有任何忧愁。我的忧愁和你不一样,但是它也会耗尽我全部的精力,我只是不想在好朋友面前表现出来,如果她不能帮助我,我至少不想让她为我烦忧。”
二人抬眉,直视彼此眼睛,忽然之间扑哧一笑,孙寤起身,深鞠一礼,“我唯一要向你道歉的事情,是那首曲子,但我不是故意为之。那一天,梅师傅说要我弹一曲给他听听看我够不够格做他的徒弟。我就选了《忧沁》。弹完地时候梅师傅悚然动容,他问我这支曲子是不是我自写地,我就忽然鬼迷心窍,忘了摇头。后来想想也深心有悔,只是没有人知道,也就一直想要忘记。”
她问张嫣,“我们还是朋友么?”
张嫣挑眉,“我们现在不就是朋友么?”
笑意染上欢欣。
解忧掀帘子进来,送上岑娘亲手烹制的午膳,起身退出。殿中,张嫣笑问,“如果我没记错地话,这道山药鸡丝羹,你是喜欢的。”
“真是奇怪了。”窗下,荼蘼拉着解忧的手,不解道,“看她们上次脸红牙白吵成那样子,我以为会老死不相往来了。怎么一会子又蜜里调油了?”
解忧嫣然一笑,拉开她的手,沿着长廊翩然远走,“因为她们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完全完美的人。”
是人都会犯错,所以他人犯错的时候,给他一个回头地机会。这样才会在自己以后犯错之时。不会惧於回头。
“为什么你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孙寤问张嫣,“我那天说了那么多过激的话,晚上自己想想也觉得过分,为什么你都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