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新友
汉时,城市设市集,如汉都长安,设东西二市,开四门,设市官,市监,每日里交易额度极大。其他郡国大城如齐都临淄,赵都邯郸,也都设有大市。宣平在大汉只是一个中等县,於是半月在城中开一场市集,商贩云集,供县中百姓买卖日常所需。
马车在宣平市门前停下,车中数人下来,当中一个少女,着绿锦文藻深衣,腰间配了一串松间白玉,清爽俏丽。周围的人都一静,暗暗猜想这是哪家的贵女。
“你们看上什么就取吧。”张嫣回头,笑眯眯道,“今日阿姐会帐。”
张侈欢呼一声,抱着她的左臂讨好道,“阿姐最好了。”
四周人声鼎沸,张嫣行在市肆之中,顿觉烟火气扑面而来,不由呼了口气,热闹温暖。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她都喜欢,少了谁也不至於说吃不了饭,但两个都和在一起,才是多情人间。
宣平的市集自然不如长安东市热闹,品物繁多,略略一瞧,东西多半粗糙,让人不大看的上眼,而那厢,张侈已经如飞出笼子的小蜜蜂,在各家市肆中乱撞,抱了一堆东西在怀中。
“你不去挑些东西么?”张嫣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张寿。
“不了。”张寿摇头道,“其实府里什么都有,我什么都不缺。阿侈哥哥也只是听说阿姐为他会账,才兴奋的到处买东西,过一会儿他大约要愁买了一堆用不上的东西了。”
张嫣扑哧一笑。
她买了一斤刚炒好地栗子。店主用晒干的芭蕉叶包起来,递给她。
付了钱,递了一包给张寿,自己边走边拣出一粒,烫的不着手。双手互抛着剥了壳。
微微颦眉。
“阿姐,”张寿问道,“不合口味么?”
“嗯。”她道,“不够甜。”
“娘子大约不知道,”家人苦笑道,“炒栗子若要香甜,需加饴糖。饴糖价贵,长安权贵人家众多。才买的起。在宣平的小地方,卖栗子地若加饴糖炒,则根本没有人愿意买。你不看,在长安一斤饴糖栗子要百多文钱,宣平却只卖三十文么?”?
“唔,”张嫣皱眉,烦恼道,“可是我吃惯了甜栗子啊。”
“这,”家人冲疑。
说话间,张侈奔回来。手中拿着一把小小的黄桦木弓,喜悦问道,“这是我在前面那家弓肆挑的,阿姐。看这个可好?”
男孩子总是喜欢勇武好斗的东西,张嫣抿唇笑道,“你喜欢就好。”
桦弓配了十二支桦箭,俱去了箭簇,磨平箭头。张侈张弓搭箭,找了一株身边柏树射去。
黄衣少女走过树下,忽听得不远处一个男童惊呼的声音,“糟了。”讶然回头。便见一支小箭晃晃悠悠向自己面门射来,情急之下举臂格挡,“噗”的一声,缺了尖的黄桦箭隔着广袖“射”在手腕之上,力尽坠地。
一时间所有人都呆呆的愣在那儿。
张嫣首先反应过来,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斥道。“再这么莽撞,以后就待在家里。不要出门了。”
张侈缩了缩脖子,知道理亏,不敢争辩。
话虽如此,幼弟闯祸,她这个长姐还是得担下责任,道歉赔罪。
张嫣朝黄衣少女揖道,“舍弟顽劣,还请这位娘子见谅。”面颊微微困窘。
黄衣少女抚着手腕痛的弯下腰来,恼道,“你让他也给我射上一箭,我就不同他计较。”
张嫣扑哧一笑,取过黄桦弓箭双手奉上,又拉过张侈的手到面前,指着道,“姐姐爱射便射,他要是喊一声痛,就不是我弟弟。”
见过无赖的,没见过这么无赖的,黄衣少女持着弓箭目瞪口呆,忍不住也笑了,嗔道,“我才不要,他那么皮糙肉厚的,这么点子小的弓箭,哪里射的疼他。”
“妹妹瞧着眼生,敢问令尊是”张嫣眨了眨眼睛,道“家父宣平侯。”。
“原来是宣平侯府上的张娘子,”黄衣少女抿唇微笑,“宣平侯两月前返回封邑,我父曾上门拜见,我却不曾随之拜访妹妹。我姓孙,单名一个寤字,家父是宣平县长。”
“可巧,我适才经过的时候,似乎听说妹妹想要嚐糖栗子,”她一笑展颜,如春暖花开,“我家庖人最擅长做这个,妹妹改天有空,可到我家来嚐一嚐。”
十三四岁年纪地少女,一笑面上现起隐隐酒窝,很甜的样子,明媚温暖。
孙寤是张嫣回到宣平后所交的第一个朋友。
从前在长安,张嫣也有过一些同性朋友。像吕伊,陈瑚,还有曹家的阿蕊姐姐。
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地都还是孩子,比自己要大些的呢又当自己是孩子,都谈不到一起去。都是出身世家贵胄的人,长安城里哪个不是鬼灵精怪肚子绕三绕呢?见了面说句话笑一笑都怕对方意有所指,自己回去想想都觉得累的慌。
只有回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宣平,才觉得一颦一笑都纯粹起来。孙寤幼承家学,读了一些书,人又灵巧,识得情趣,在宣平县中是一等一的女儿家,二人在一起说说闺中闲事,很有共同语言。
半月后,张嫣登孙府造访。
宣平县户不及万,则一县长官曰长,秩五百石,虽可维持家人度日,却远不如世荫侯爵宽绰,住处在县衙之内,内府共两进。
孙寤在角门前迎着张嫣。
茜草染红裙在夏风中招展,嫋嫋娜娜。张嫣叹了口气,觉得时间过的太慢,什么时候她才也有这种风情。
“弹琴都弹的累死了。”孙寤笑眯眯地伸出十指窍窍,在眼前晃荡,“阿嫣来的可巧。我才有机会歇口气。”
走上廊轩,张嫣抿唇笑道,“嫣欲先往拜见寤姐姐家中尊长。”
“就不必了。”孙寤笑道。
“不成。”张嫣摇首坚持,“礼不可废。”